灯火映亮了小径上的落叶与残花,以及他蓝色衣袍的下摆。
夏青被一顶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垂目只盯着自己的脚面,恍恍忆起当年夏日年少时,他于漫天尘土中揽过她的腰,怎地,眨眼间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一种荒唐如梦的感觉笼罩着她,竟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了……
一路往生僻的通道走去,七绕八拐的,忽地停住,稍稍抬头,一道小小的朱门就在面前,应是仆役们进出办事的偏门,便知道只要出得此门,便是脱了西夏皇宫了。
昏暗中他紧紧执住她双手不放,犹如在寒风中死命留恋枝头的枯叶一般,语气抖得不成句,过了片刻,方才强作镇定道:“快跟我走。”
星月隐去,忽地有几点黄豆大小的水滴重砸下来,随即暴雨骤来,地面腾起浓浓的一阵水气,这憋了半天的大雨,终是下了起来。
夏青未动。
“听说,西夏的慧伦公主是你杀的?苏羽也是你杀的?”夏青终于冷冷开口。
展昭一怔,垂目道:“你信么?”
夏青缓缓摇头。
展昭苦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日我与青衣对饮到半醉,便随包大人进宫面圣去了,正独自一人在御书房外候着,突然看到一个银影掠过,飘向后宫,我心中一紧,便追了过去,谁料那银影竟飞上了那座闹鬼的阁楼,躲在窗后,当时我也没多想,便站在窗外一剑刺了过去,谁料……谁料窗后竟站着慧妃。”
“之后一阵香气袭来,我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到了西夏边境,正百思不得其解间,打听到你进了西夏皇宫,便索性潜伏下来,找寻机会将你带走,可是没想到他们将青凤宫围得滴水不漏,我想硬闯,没想到寡不敌众,被李元昊囚了起来,这一等便等过了半月,没想到,竟等到了侯爷他们。”
夏青略略点头,的确,夏雨已将他们几人折腾得几近疯狂,在这种情况下展昭误杀了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你随身佩带的青光剑呢?”夏青质问道。
展昭皱眉,“细下想来,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我,也许,慧妃娘娘根本就不是我杀的,而是在我到来前便已遇害身亡,被人放在了窗后,那人引我去,便是留下我杀了慧妃的证据,可惜那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醒来后身无一物,哪里还有剑。”
展昭的话滴水不露,夏青是真的茫然了,她到底该相信谁?展昭、赵祏、青衣、李元昊……谁是谁?她爱的是谁?伤她的又是谁?
夏青怔了好久,她已经不知道他们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那夺命的一横,是属于赵祏、展昭、还是青衣、李元昊?抑或,全都不是?
她不要再想,她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她不要被欺骗,她害怕受伤,她害怕付出那么多,得到的只是一个人的虚情假意……
抬眼细细打量起他,英气逼人的脸,修眉入鬓,一别半年,他依然如昔,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他伸手掠了掠她的发,带着无尽的心疼,小心翼翼的将她揽入温暖宽厚的怀中,熟悉的温暖扑面而来,她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让她安心的温暖了?这带着阳光的温暖感觉,让她的唇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笑颜,在清冷美丽的雨夜里柔柔绽放。
而他,只是长久的,不发一语,好像一尊木雕那般,还是像以前那般闷。
夏青也静默着,早已不复当年花痴,也不再有那份调皮心思刻意做些小动作挑引他的注意。
“青儿。”他鼓起勇气,紧紧地握着拳,“在感情上,展大哥很笨拙,也不善表达,也有些自以为是,做了很多让你难堪的事,你能原谅我么?”
他心疼而又无限怜惜的看着她,她则是缄默地望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展大哥,感情的事没有对和错,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缘份,天注定,谁也强求不了。”
“真的么?”展昭俊美的唇勾出一抹苦涩的笑。
夏青轻轻叹息,虽然她懂的不多,可也知道,感情付出专一,才能得到专一的回报,展昭是她涩涩的初恋,他教会了她怎么爱人,他带给她快乐过,也让她心痛过。
不管是什么,都是一份美好的回忆。
回忆是放在过去,不是时时带着身边的。
现在,她应该珍惜的人是赵祏。
更何况,如今她与展昭之间也不再是两个人的事了,这中间,还必将有一个龙晶晶与她一同分享受他的爱。
良久,展昭才松开她,只是静默地凝望着夏青,将她每一个神情都收入眼底,心里虽不愿承认,却还是问出了那个可笑的问题,“你爱他了?”
声音一如从前,清冷温和。
见夏青猛然抬首,他却自嘲的勾起唇角,似哭似笑的问她:“他说已与你生死相许,难道,你爱他?”
夏青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展昭的眼神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展昭紧紧地握着夏青的手背,温柔的亲吻着,见她始终不答,便又问道:“青儿,那么,你还爱我么?”
那一句“你还爱我么”问得何其悲戚,又叫人如何不为之动容?
爱他,还是不爱他?允了赵祏,就注定负了展昭,这世间本就没有双全法,能够不负如来不负卿,不想伤害他,却总是事与愿违,到底这笔情债,是她欠他,还是他欠她,或只是,一切都只能归结为:情深缘浅,来解释。
夏青沉默了许久,方才将自己的手从展昭手中抽出,深深的呵出一口气。
这两个男子,一个宛如壁玉外刚内柔,一个风流倜傥天下无双,处事虽然不同,但同为血性男儿。
“为什……么?”展昭结结巴巴的问。
半晌,她摇了摇头:“你知道,经历了一些事后,人都是会变的,展大哥,对不起,我不得不辜负你了。”
展昭无助的向后跌了两步,双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通红的双眼,说:“上天给过我两次机会,是我没有珍惜,如今,我再也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