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生了病被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那时候你出现了,给我送吃的,喂我喝药,陪着我玩,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所以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将来一定要娶你做娘子。”
“先皇驾崩后,宫里容不下我,在刘太后想方设法要弄死我之时,是八皇叔将我接到他的王府,细心调理,他对我寄与厚望,教我读书识字和武功,看着我一天天长大,不是亲爹胜是亲爹,所以哪怕我厌恶朝中的勾心斗角,却不得不周旋其中。
“八王爷武功高强,你说他不但亲自教你,还为你请了武师,你为何……”夏青不解地问。
赵祏折过腰身捏夏青的脸,双眼弯成月芽儿:“说来惭愧,我的孩提时代,出奇的不堪回首,小时候我只爱看书不爱习武,八皇叔武功高强,身经百战,可不是每个习武之人都是武学奇才,我和青衣同时起步,两个月后,他就有模有样,我却连练个步法都左脚绊右脚,每每摔得鼻青脸肿。”
“四个月后,我才能跃上和我一样高的小树,黄昏时,青衣收了剑叫我去吃饭,他出来进去就不爱走正门,我仰望着他破窗而入,我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容易就能跳过去呢?”
“练了两年后,还是拳不成拳,除了轻功好些,别的功夫烂得一塌糊涂,八皇叔看过后都是叹着气摇头离开,我就愈发失去了信心,能偷懒则偷懒。”
“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但成为状元的又有几个?武者又何尝不是,武林至尊只有一个,保命身边多带些高手也是一样,靠着满肚子歪理邪说,我极大的纵容和说服了自己的懒惰,至少我可以说,我只是不刻苦,不然早就能和青衣打个平手了。”
“把自己武功平平推到不刻苦上,总比承认自己笨强,谁说我笨我就会冲谁发火。”
“那之后我就频繁偷懒,买通青衣为我把风,然后带本书找个没人的地方看,晒着太阳消磨一下午,我喜欢午后的阳光,它让我相信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美好的,我也喜欢诗词歌赋,铿锵优美哀怨的句子写着最生死相依的情爱,以及最壮怀激烈的四方男儿事,读读诗,晒晒太阳,散兵游勇的日子很悠扬。”
“读得累了,就把书往脸上一盖,睡大觉,后来有一天,我在路上看到几个恶霸抢民女,当时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结果可想而知,我被他们捆了,打了不说,还把我吊在树上,扬长而去。”
“捱到后半夜竟下起了雨,不大,但秋夜很冷,我穿得单薄,又冷又饿,冻得直抖,天快亮时便晕了过去,秋雨绵绵,下了一天一夜,我被困在树上也一天一夜。”
“母后不待见我,皇兄那时也才十三岁,刚刚登基,有权无实,也顾不得我,我被扔出宫去后便一直跟着八皇叔生活,八皇叔常驻边关,也从来不宠爱我,打扫、洗衣,都要做,小时候我便受舒云的欺负。”他似乎笑了笑:“没想到吧,我不是那种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的人。”
“你们都以为我从小享福,生活在朱门酒肉臭的地方,衣食无忧,可是童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后来当上了王爷,便想着要狠狠的补回来,花天酒地也罢,胡作非为也罢,都只不过是一种发泄,一种对儿时不公平遭遇的发泄。”
夏青听得不耐:“闭嘴,你自己过得乱七八糟还说得别人虐待你似的,你是不是太无耻了点。”
赵祏安静了片刻,后静静说道:“你说得对,我总是会给自己的行为找很多理由。”
他无声的笑了笑:“所以,我这样的人,应当会早死吧。”
夏青骂:“便是死也死不干净!”
他又轻笑起来,不知是不是被咳到了,笑着又咳,咳完又笑,折腾了好久。
“第二天傍晚,我才获救,是八皇叔撑着一把大伞,像摘桔子似的,把我从树上摘了下来,他脱下罩衫撑干我身上的雨水,扛在肩上,带我回了王府。”
“他来了,带来了满城烟火,他为我而来,为我驱赶生命中的冷雨和暗夜而来,天黑路滑,不知跌倒了多少回,我们才回到王府,树林那么大,他定然找了许久,只怕也摔了好些回,当我被他放在温暖的大床上,昏昏沉沉地喝着姜汤时,我望见他的衣袖上、腿上和鞋子上都是泥浆,我跟他说:“皇叔,对不起。”
他摁住我的手说:“饿坏了吧,我去给你端白粥喝,许多年后,我仍然认为那晚的白粥是这世上最美的美味。”
夏青静静的望着他,自相识以来,他总叫她意外,她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永远高人一等,受人捧奉,即便不是皇室血脉,却从小生长于斯,不可能知晓人间疾苦,但他居然懂,居然懂。
“或许是看我实在不是争权夺位的那块料,八皇叔便不再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事实上,八皇叔是个冷如冰霜的人,平素连话语都说得少,可我在皇宫里得不到的亲情,他全都给了我,对我比对他唯一的儿子舒羽都要好上百倍,我知道,他那也是为了赎罪,因为是他们,将我从亲身父母那里带离,在我还未来入及看爹娘一眼时,便将我送进了那吃人之地,那时候,舒羽已经离家出走,皇叔后悔万分,遍寻不着后,也是将那份爱子之情寄注在了我身上。”
“那之后,我病了好几天,当我赖在床上,心想,他若是我爹,那该有多好,若是能天天享受他的关爱备至,听他和声细语地跟我说话,我情愿一辈子都生着病。
赵祏仍一下下地敲着核桃,抠出果仁堆进盘中,好久才攒了一小撮,苍黄的烛火跳动着,映着他的脸,那一瞬,夏青觉出了他内心的悲凉。
原来她一直认为他的嚣张霸道是与生俱来的,她没想到,这个嚣张的王爷表面的光鲜下竟有一个如此不堪回首的童年,他本不是皇命,命运给了他富贵荣华,却没有给他安心享受的权利,当他脱下那件自保的外衫后,真实的他竟是那么的让人为之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