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于翔却毫无惊奇，或是愤怒，又或者是仇恨的感觉，他反而淡然地笑了：“你不用再自责了，因为，你端进去的那杯水，我根本没有喝。”
“什么？”这次轮到于飞吃惊了。
“那时我恨你恨得要命，怎么会喝你端进去的水？”于翔那时，本来是想连杯子带水一起摔掉的，可他害怕父亲会更加责怪于他，所以，他就把杯子里的水倒在了窗外。
“你……你没喝那杯水，可你为什么会发烧？又怎么会失忆的？”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父亲那一巴掌，也许是因为我不想记起，有个人偷走了我的名字。”于翔喝了一口啤酒，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
“你想起来这一切后，是否还在恨我？”于飞也喝了一口啤酒。
“恨！如果是在十七年前，想起来这一切，可能会非常非常恨你。”于翔的手指在啤酒罐上，无意识地来回滑动着，“可是，我一想到这十七年，你以为是你下的药，害我高烧，害我失忆，战战兢兢地活着，我觉得，你偷走我名字的恨，也能抵消了吧？更何况，你还送了一个酒吧给我。”
“谁说我是送给你的？”于飞叫了起来，“只是聘请你当经理好吧？”
“我管你！反正现在酒吧是我的！”
“你想得美！”
兄弟俩相视笑了起来。
“唉，争什么争，现在酒吧还被封着呢，酒吧一天不营业，我就亏本一天，我算算，这可亏得老大了。”于翔歪了歪脑袋，那样子格外像孩子，可爱，俊朗。
“你今天来，不会就是想和我聊这些的吧。”
“钱勇死在酒吧的第二天晚上，我曾和洛琪去过酒吧。那天晚上，还有一个人也去了酒吧，当那人发现我时，就从酒吧后门逃了出去。”于翔转动了一下啤酒罐，“我一直追到酒吧后门，看见那人转弯时，在街灯下的背影，当时，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是我。”于飞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中间那白色的桌子上。
那正是于翔丢失的那条项链。
于翔一把拿过项链，想再戴上，他发现项链的绳子断了，“这……怎么会在你这？”
“那晚，我正正准备离开酒吧时，有人在洗手间里发现了钱勇的尸体。”于飞一口气喝完那罐啤酒，将空罐子扔到一边，“我于是也冲到洗手间，去一看究竟。可我一眼就发现了你的项链，正掉在钱勇头边不远，当时洗手间门口人多杂乱，我不能当着那么多人去把项链捡起来，所以，我就用脚把项链踢到洗手池下方，墙边的裂缝里。”
“你第二天晚上回来，就是为了寻找项链？”于翔猛地灌下一口啤酒，这让他差点咳起来。
于飞点了点头，“我只有赌一赌，警察也许没有发现那条项链。”于飞又打开一罐啤酒，“但你也知道，如果警察发现了你的项链，将会怎么样？”
“我将会成为第一嫌疑人。”于翔苦笑了一下。
“我如果不去把项链取回来，就算钱勇死的那晚，警察没有发现项链，也说不定以后会发现。”于飞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更何况，那是妈妈的戒指，也是你的护身符，我怎么能让这么重要的东西，躺在洗手间里呢？”
“可是，我的项链明明就掉在洗手间里，而那晚，在钱勇死亡的时间段里，我也曾在洗手间呆了很长时间，你难道不怀疑，钱勇就是我杀的吗？”
“我为什么要怀疑？”于飞笑了笑，“钱勇根本就不是你杀的。”
“你这么肯定？”
“钱勇的死那么离奇，传说他是死于杀人蜂的毒刺下，《城市晚报》都登出来了，你又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你怎么能驱使杀人蜂去杀人？”
“对一般人来说，钱勇的死是离奇的，可对一个学医的人来说，把钱勇的死，制造成离奇的杀人蜂事件，也许并不是难事。”于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于飞。
“哦？”于飞轻轻笑了。
“把一个人的死，制造成杀人蜂杀人，最重要的无非是两点，一，人体体表的包块，看上去，必须是由蜜蜂类的蜂蛰造成的，因为杀人蜂是蜜蜂科；二，人体的血液里，有着蜂类的毒素，而此人的死亡原因，必须是心脏损伤或过敏性休克。”
“你很有学医的天赋，你当年没听爸爸的话，去上医学院，真是一大损失。”于飞伸手推了推眼镜，调侃地笑了起来。
“我再有天赋，也比不上当哥哥的。”于翔也淡然笑了一下。
“嗯，继续，你还没说完呢。”
“还要我说完？”
“说吧，我想听一听。”于飞依旧微笑着。
于翔轻叹了口气，举起啤酒罐，又喝下一大口啤酒，“郑永军和我说过，杀人蜂是蜜蜂科，它们蛰刺人后，它们的尾针会残留在人体内，这和胡蜂科蜂类蛰刺人造成的包块，是不一样的。但是，假设一下，如果钱勇身上的包块，真的是蜜蜂蛰的呢？”
于飞赞许地笑了笑，“可是，蜜蜂伤人至死，这种案例也太稀有了。”
“你说的不错，蜜蜂蛰人后，一般人的反应，也不过就身上起个包，有些火辣辣的疼。更何况钱勇身上的包块，能找到蜂针的，也不过就十几个，一般来说，十几个蜜蜂蛰刺，也不至于立即死人的。而蜂毒中的主要成分蜂毒肽，也不止是杀人蜂才有，在蜜蜂的毒腺里也有，而且蜂毒肽目前正在被开发利用。普通几只蜜蜂的蜂毒虽然不厉害，但如果直接使用加工提纯的蜂毒……达到致死剂量并不难吧？”
“按你这样说，钱勇身上的伤，是普通蜜蜂蛰的，而钱勇体内的蜂毒，则可能是人为地……注射进去的？”于飞笑着，又给于翔出了一道难题，“可是，就算是在洗手间里，凶手，又如何能让蜜蜂只蛰钱勇一个人呢？你要知道，蜜蜂这种东西，也不是驯养来杀人用的。”
“这点，开始我也没有想明白……”
“不要告诉我，在钱勇身上涂上蜂蜜就可以做到，那只是拙劣的电视桥段罢了。”
“呵呵，”于翔忍不住笑了起来，“凶手能想到用蜜蜂伪装杀人蜂，当然想好了每一个环节。不过，最终想通这个环节，还是要感谢哥哥你。”
“哦？为什么要感谢我啊。”对于这一点，于飞倒是有点不明白了。
“钱勇死后的第二天晚上，我追你一直追到酒吧后门外，看见你的背影后，我停下了脚步，因为我不想追上去，和你面对面……”于翔低下头，“你匆忙中，把酒吧后面的垃圾桶弄倒了，垃圾桶里掉出一些塑料袋，我当时以为是对面那家饭店扔过来的。可我又一直奇怪，为什么黑塑料袋里，还要套着黄色的塑料袋？”
“那是为什么呢？”
“黑色的塑料袋，确实是对面饭店用来装海鲜的，但里面的黄色塑料袋，却格外大，有半人高，如果把一个人蜷曲着装进去，也不是难事。”于翔把玩着手中的啤酒罐，“而黄色，正是能刺激蜜蜂的颜色，里面的腥臭味，和某种化妆品的香味，也都是刺激蜜蜂的味道。于是我这样假设，把一个已经注射过蜂毒素的人，和十几只蜜蜂一起放进那个塑料袋里……”
“你说了，这只是假设。”于飞像是在逗一个，努力表现的孩子，他微笑地看着于翔。
于翔放下啤酒罐，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于翔把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推到于飞的面前，“你打开看看。”
于飞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蜜蜂的尸体。
“这是那晚，我在吧台下找到的，也请专家确定过，这就是一只普通的蜜蜂。”
“确实是只普通的蜜蜂。”于飞笑了。
51、
于飞再见到妹妹的时候，已经是十三年后了。于飞一直在暗中查找，到底是谁收养了妹妹。然而，他再次见到妹妹的时候，却是在医院里，他看见一个得了自闭，笑得很弱智的女孩。
在于飞的记忆中，妹妹原来是个很聪明的女孩，虽然不太说话，但却绝不是弱智。
这十几年来，到底在可怜的妹妹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让她变成这样的？于飞决定要找到让妹妹变成这样的原因，是收养的养父母对她不好吗？可是当于飞看见老戴和小晴的妈妈带她看病时，他知道，于浩风没有骗他，妹妹是被和于浩风一样好的人收养的。
于飞开始调查这一切，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妹妹的身上？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像是一道浓重的黑雾，让于翔看不清于飞。
“既然你一直知道……自己是谁，我想，你应该早就找到亲妹妹了吧。”于翔终于首先打破了沉默。
“可惜，还是太晚了。”
“当你找到小晴的时候，她已经得了自闭症。”于翔有些同情地看着于飞，“而你，想要找到小晴得自闭症的原因。”
“她原本不叫小晴，她叫张明秀，我们一直喊她秀秀。”
于翔第一次在于飞的眼睛里，看见忧郁的色彩。于翔记忆中的于飞，一直是那种向上、努力而又冷静的人，冷静到，没有什么太浓重的感情色彩。在这一点上，于翔则和于飞相反，于翔反叛、没什么进取心，做事全凭小聪明，而且容易激动。
在于翔的记忆中，小时候每一次和于飞吵架，都是于翔挑的事。当然，每一次吵架，最终，父亲都会站在于飞这一边。于飞典型的“好儿子”代表，而于翔就典型的“坏孩子”代表。
“秀秀，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于翔轻轻地念着，“那你查到秀秀得自闭症的原因了吗？”
“我想，算是查到了吧。”于飞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