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主,郁千墨率人攻进来了。”
身上沾染些许血色的人单膝下跪在地,垂头恭敬禀报。
“慌什么,来就来了吧。”
任天轻笑一声,声音中满是从容平和:“你们沉寂了这么久,也该见见血了。”
“是,道主。”
禀报之人心一颤,连忙告退。
任天轻叹一声,他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又拂了拂自己的衣袖。
他今日穿了一身大红衣衫,明明是夏天,他身上的衣服却依旧层层叠叠,从内杉到外袍,用金丝纹绣着龙腾之景,衣角袖边金丝纹绣云腾,配上他一幅玉面郎君脸庞,更显出一份庄重来。
任天已经许久未曾穿过这么庄重的衣服,他面上原本的笑意也慢慢收起,顺手一推旁边的桌子,桌子圆润宽厚,是上好楠木打造,可在任天一推之下,却像是空中的云朵,轻飘飘就将它推到了旁边去。
桌子移动时,床榻后被轻纱遮盖的地方也无声移动开。
任天转身,绕过床榻,慢慢走进刚刚打开的房间。
房间很大,甚至比任天的寝宫还要大上一些,房中最中心处有一个圆形地台,地台周围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池,水池中漂浮中火红的莲花。
水波晃动,这池中的水不知是被红莲染红还是被什么东西染红,隐约间,池中的水好似红了许多。
地台周围放着许多莲座,每一个莲座上都镶嵌着明润的夜明珠,为躺在地台上的人染上了一抹润色。
地上的人一身白衣,青丝如墨披散在身下,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眼睛紧闭,只浓密的眼睫倒映下些许暗色。
若是千墨站在这里定然十分讶异,这张脸,竟然和她一模一样,眉眼之间,分毫不差。
任天,不,这一刻,或许叫他元天人更为合适一些,他走到白衣人身边,半坐在她身旁,伸手抚上她的脸,入手时却是冰冷的冷意。
明明冷入骨髓,元天人却像是被什么烫了一般,连忙收回了手。
“小幽……”
元天人喃喃叫她的名字,脸上闪过笑意:“郁千墨来了,你马上就可以回来了,开心吗?”
没有人给他回答,白衣人静静躺在地上,她在最美好的年纪,带着最美好的容颜永远被定格在了这处莲台之上。
“没关系,再等等,再等等,你就可以回来了,别急,我知道,你也很想我。”
元天人轻拉起白衣人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他眼中满是眷恋,深情又缠绵,带着散不尽的缱绻。
“等着我,乖~~~”
元天人站起身,微微闭眼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他已经闻到了,闻到了属于郁苍幽身上的气息。
她的气息,他熟悉得深入骨髓,时隔两百年,他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元天人扬起一个笑意,眼中闪过疯狂神色,他已经等了两百年,他不想在等下去了。
池中的水越来越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的汇聚而来,带着一股血腥之气。
元天人一挥袖,转身大步离去,门重新被关上,关上之时,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像是穿堂而过的风,轻轻一吹,便落在了尘埃里。
刀剑声,呼喊声,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自己不想死,就只能杀掉面前的人。
千墨突然觉得很累,她体内有锦瑟姑姑给她的毕生内力,就算是打个几天几夜也丝毫不会疲累,可是为什么,现在却突然觉得身心疲累。
就像是有人再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再继续打下去一般。
“墨儿,你没事吧?”
宫无忧一直护在千墨身旁,他一回头,就见千墨身形不稳,差点被人砍伤。
“我没事。”
千墨用力握了握手,掌心微痛,找回了些许清明。
“刀剑无眼,你定要小心一些。”
看千墨好像恢复了过来,宫无忧虽担忧,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容人放松的时候。
天行道众源源不绝,就像是杀不完的蝗虫,一个又一个,前赴后继。
杀过了黑暗,又杀过了黎明,等到众人皆微露疲惫之时,天行道的攻势终于慢了下来。
千墨奋力一击,面前的黑衣人摇摇欲坠的倒了下去。
天地苍茫,地上躺了数不尽的人,有天行道的人,也有夜影楼,玄极宫的人。
“呵……”
一个红衣人突然出现在宫殿台阶之上,他一步一步漫步而下,从无数尸体间走过,却像是走上皇座的王,尊贵无双。
千墨头脑愈加昏沉,她整个身体都像被人压制住了,若不是手中剑牢牢支撑着她的身体,她肯定早就倒下去了。
“郁千墨,你为何不抬头看看,你周围还剩下了多少人?”
千墨一惊,猛地抬头,她看着红衣人,眼眸微暗:“你究竟是任天,还是元天人。”
元天人站在千墨几米之处,摊开双手,红色的长袖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面容倨傲,眼中带着一股不可磨灭的霸气。
“任天是吾,元天人亦是吾,天行道不灭,吾永不会灭。”
“荒谬。”
千墨冷笑一声,她左手用力,挺直脊背:“你若真的不灭,这世上早就没有南华诸国了。”
元天人并不恼怒,他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轻声呢喃,仿若情人在耳旁低语。
“没关系,你会相信的。”
元天人衣袖一挥,手中突现一把薄刃,向千墨直冲而来。
千墨想要转身避开,可她却奇异地连剑也拿不起来,她脚好似有千斤重,无边波涛全部向她涌来。
千墨眼睛倒映出一个红衣身影,他手中兵刃就是夺命之器,取人性命也只在眨眼之间。
下一刻,原本该刺到身上的兵刃却没有没入她的身体,一人闷哼出声,温热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仿若流了一场血泪。
“无忧!”
千墨眼睛骤缩,看着穿过宫无忧胸前的兵刃,只觉得浑身冰冷。
千墨高喊一声,一剑挥过,却只伤了元天人一缕头发。
千墨坐倒在地,颤抖地抱住宫无忧,手捂住宫无忧伤口,不让血在流出来。
可血就像是无穷无尽一般,不管她捂得多紧,鲜红的血依旧一点一点流出来,染红了她的手。
“别,别哭,我没事。”
宫无忧露出一个笑,他面色发白,嘴唇也失去了所有血色。
“无忧,无忧。”
千墨从未这般彷徨过,她看着宫无忧脸上的笑,第一次觉得这般刺眼。
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
千墨完全失去了分寸,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到最后,甚至分不清她落下的究竟是泪还是血。
宫无忧脸上笑意未消,他看着千墨,眼中俱是温柔。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宫无忧眼神微散,他口中又吐出一口鲜血,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不要,不要……”
千墨突然想起了红耀,她连忙把自己手腕放在宫无忧伤口处,可是红耀却像是睡着了一般,没有丝毫动静。
“红耀,红耀快救他,你快帮我救他,红耀……”
千墨泪如雨下,她声音沙哑,不停呼唤红耀的名字。
红耀无知无觉,静静待在千墨手腕上。
宫无忧手无力落下,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千墨动作一僵,她低头看着宫无忧,看到他紧紧闭上的眼睛,才明白了何为心如刀割。
“无忧……”
她轻轻摸了摸宫无忧的脸,往常她一叫他,他就会笑着牵起她的手,可现在,她叫了这么多声,这个人,却再也不会笑得一脸温柔的回答她了。
“沉一!”
千宁的声音蓦然响起,千墨一惊,一回头,却看到月沉一也慢慢倒下的身影。
千宁的心口,此刻也正插 着一把长刀。
“姐姐。”
千宁侧头,看着千墨露出一个笑,她向来明亮的眼睛此刻就像是被阴霾蒙上,慢慢黯淡,直至消失。
“宁儿……”
千墨怔怔叫道,她踉跄着起身,夜沫,风沫,云沫,还有玄水玄鱼,所有的人,都静静躺在地上。
血色蔓延,从脚到脸,都被血迹沾染。
场上,除了她和元天人,再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
“你看,这就是你的宿命。”
元天人笑得温柔,他就像是一个恶魔,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锋利的兵刃。
“不管你是郁苍幽,还是郁千墨,你终究逃脱不了孤身一人的命运,你和我才是最般配的一对,只有我可以陪着你,陪着你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长长久久,生生不息的活下去。”
“这都是你的妄想。”
千墨眼中血色蔓延,她看着元天人,手中剑气势挽花,攻向元天人。
“我说过,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元天人轻笑,身影突然消失,这一剑,却是刺到了风莫依身上。
“阿墨。”
风莫依伤口鲜血淋漓,她伸手想要摸一摸千墨,手却猛然落下。
“不……”
千墨惊喊出声,猛地坐起身来,她脸上大汗淋淋,面色苍白惊惧,右手还在隐隐发抖。
“墨儿,怎么了?”
门突然被推开,宫无忧疾步进屋,他走到千墨床边,看到她脸上的不安之色,轻轻抱住她,低声道。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千墨惊色未退,她闻到宫无忧身上熟悉的味道,看到周围的摆设,心神徒然一放松。
原来刚刚,只是个梦吗?
可若是梦,为什么她的心痛会这般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