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骤歇,晨光微露。
天还未完全亮堂起来,万涛城内就已经有了行人的踪影。
烧焦的木材已经被清理完毕,源源不断的新木材从外间运进来。
这种时候,若是想要私下克扣一些油水是最适合的时候,人多事杂,就算想要偷偷捞些油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只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来捞回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左相大人,城中百姓们都已安置妥当,新修建的房屋也快完工,这是每日记录的账册,还请过目。”
身着蓝衣官胡的中年男子把手中账册递给赵元洲。
赵元洲伸手接过,点点头:“诸位大人都辛苦了。”
“左相大人严重,若说辛苦,也是你最辛苦才是,有左相大人为榜样,我们又怎能言一个苦字。”
赵元洲听着身旁人对自己的吹捧,只是笑了笑。
他现在一身肆意之气尽敛,整个人就像是锋芒散尽的宝剑,光芒不显却依然令人畏惧。
“爹。”
赵昱景站在几米之处,叫赵元洲。
见赵昱景前来寻赵元洲,原本围聚在赵元洲身边的官员们便笑着和赵元洲拱手,三三两两散去了。
赵昱景走到赵元洲身边,轻声道:“姐姐回了容古城,您知道吗?”
赵元洲轻叹一声,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看着焕然一新的万涛城,心中思绪却极其复杂。
“景儿,有时候离开或许才会更好。”
现在的赵昱景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在皇城中嚣张无忌的左相府小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死去。
“姐姐那么爱皇上,她当真舍得吗?”
赵元洲拿着账册的手一紧,他看向自己向来疼爱的小儿子,眼中闪过一丝伤色。
陈雨薇故意让人在他饮食中下了一些药物,便是打出送他前去寻医的名号,想要不引人注目地送他离开皇城。
这种药物只会令人暴躁一段时日,虽面色苍白,却不会伤了根本。
在陈雨薇心中,和性命比起来,其他东西算不得什么重要之物。
只是就算陈雨薇心思再缜密,却也错算了一件事,那就是赵昱景自己的心意。
赵昱景就算在天真,却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毒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整个左相后府都握在自己母亲手中,若不是她点头,又有谁会将药送到他身边去。
“景儿,你要知道,有时候爱这个字,也会太过沉重。”
承泽帝身上的毒,太后身上的毒,皇上公主这么多年的隐忍心酸,还有,你母亲的命,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理不开的结。
“爹,我后悔了。”
赵昱景也上过战场,拿起了手中剑奋勇杀敌,有许多人的鲜血洒在了他身上。
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他生生做了几天的噩梦,梦中血色死人铺天盖地向他涌来,他逃不走也醒不来,只能只无尽的黑暗中沉沦。
“若是我早日明白,若是我不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我能早日长大,或许,我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景儿。”
赵元洲看到赵昱景脸上的伤色,心中也不忍,可是人生就是这般,圆满二字太过艰难。
“她和你永远不可能,你的心你的情,只能压在你心底。”
“可是爹,我的心很痛。”
若是刚遇她时,他不这般嚣张跋扈,若是他像大哥那般成熟稳重,翩翩若风,是不是她眼中会容下一点儿他的身影。
赵昱景喃喃道,他赵昱景身量又长开了许多,此刻声音低沉红了眼眶就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我就慢了一步而已。”
赵元洲自己便是蹉跎了一生,自然再不愿意自己儿子也走上自己老路。
他就像小时候那般,拍着赵景郁的肩膀:“有时候一步之差,就是一生遗憾。”
景儿,你与帝长公主殿下便是日月之间,一升一落,永远不会有相守的一天。
北清的聘礼早已经送到了南华,只待帝长公主回宫便可折定成亲之日,红妆千里迎娶帝长公主为后。
宫无忧和郁千墨,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就算如此,才更令人心中不甘,宫宴之时北清太子突现,赵昱景虽心中疑惑却也不过是轻轻一瞟,对他并不上心。
可没想到,到最后,原来是这般结果。
赵昱景也去偷看过宫无忧,他看到宫无忧一身白衣如雪,手中折扇一挥端是公子如玉,直到看到千墨看他时的眼神,赵昱景就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长大,终究是慢了一步。
更何况,自己的心意她从来就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陪她相看良辰美景之人,永不会是自己。
“爹,我想去容古城看看姐姐。”
“去吧。”
赵元洲看着赵昱景转身离开的身影,眼中平和从容。
景儿,你的路还长,你还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待你将一切看开之时,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待朝中派遣来新任城长,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皇城内,才是他的归处。
赵昱景带着几个人离开了万涛城,离开城池不过几里,就与一行人擦肩而过。
赵昱景猛地拉住绳索,看着马车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
车帘被风扬起,隐约露出里面的一个黑衣人影。
“公子?”
赵昱景的手下奇怪的看着他,不明白自家公子看着马车出什么神。
赵昱景收回目光,用力握了握手中缰绳,差一点就转头追了上去。
可是赵昱景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苦笑着摇摇头,低声道:“走吧。”
手下们面面相觑,虽然不知道自家公子怎么了,却下意识的知道不能去打扰他。
马儿扬蹄,与马车距离越来越远。
赵昱景知道,此去之后,便再无相见之时了。
“你在看什么?”
风莫依看到千墨往外看去,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外间除了青叶绿树就没有什么东西了,不知道千墨究竟再看什么。
千墨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刚刚好像看到了赵昱景。”
“哼,他。”
风莫依冷哼一声,将睡着的念卿抱得更紧了些。
上次若不是刚好有人救了念卿,也不知道最后念卿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时的诛心之痛风莫依丝毫不想再回想起来。
千墨也知道风莫依的心结,自然不再提赵昱景的名字。
马上就到万涛城了,也不知道城中情况如何。
只是此次前去万涛城千墨却并不想惊动旁人,南华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西莲国之事,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马车匆匆,入了万涛城后并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往妖莲姬暂住的小院行去。
妖莲姬正在院中挥鞭练武,心中烦闷不知道从何发泄,也只能挥洒汗水了。
外院突然传来些许喧闹声,妖莲姬神色一肃,手中鞭子一收就回了自己手中。
这几天这处小院一直便是她们居住,原本救了她们的玄极宫人神出鬼没,传递消息时才会出现,这里向来幽静,竟然怎么会这般热闹。
“公主。”
青提从外间匆匆而来,面上带上一丝喜色:“南华长公主来了。”
“是吗?”
妖莲姬自然是知道千墨之名,南华第一个登朝入仕的长公主,郁千墨之名早就传遍了诸国。
妖莲姬正准备出去,却又停下了脚步。
“我去换身衣服。”
身上隐有汗味,妖莲姬转身,匆匆回房简单梳洗顺带换了一套衣物。
虽郁千墨是南华长公主,可她妖莲姬亦是西莲国长公主,虽现在西莲有求与人,可她的傲气却不可能减少半分。
千墨等人下了车,也不在外停留,直接就往院中走去。
这是妖莲姬住所旁边的另外一处院子,是玄水等人特意为千墨她们准备好的。
一行人热热闹闹,反倒是后下车的风沫面色微倦。
“怎么了?”
何信见风沫脸色不太好,下意识地就将风沫的手拉过来,为她把脉。
“没事。”
风沫一下子笑开,看着何信一脸紧张样摇摇头。
“只是连日赶路,有些劳累了。”
何信放下心来,笑着拿手帕为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现在到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走吧。”
风沫心中熨帖,她笑着牵过何信的手,刚刚转身却看到了门旁的玄水。
玄水看到风沫这般美好的笑容都给了旁人,说心中不酸涩根本就是骗人的。
可是他也知道,风沫心悦旁人,他就不该再有其他心思。
玄水看了一眼何信,看向风沫时释然一笑:“恭喜。”
风沫也露出一个笑意,点了点头:“多谢。”
何信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是这些天他也知道了风沫朋友众多,这个时候他只需要保持住微笑就好了。
“这位是玄水少侠。”
看出何信的茫然,风沫笑着为他介绍,然后又看向玄水道:“这位是何信何大夫。”
“何大夫好。”
“玄水少侠好。”
一武人一读书人虽礼数不一样,但也总算是正正经经打了个招呼。
“你身子不舒服,先进去歇息吧。”
风沫点点头,对玄水点头示意,和何信一起进去了。
玄水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身影,眼眸微垂,掩下涌起的伤心。
“唉,让你不早点下手,现在自个儿伤心了吧。”
玄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很是同情的递给玄水一个鲜果。
“给,要是实在伤心就吃个果子吧,用力嚼嚼就把伤心嚼碎了。”
玄水无语的看着玄鱼,心中再多的伤心也都消失不见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不用谢,唉,谁让你是我大哥呢。”
玄鱼摆摆手,转身大摇大摆地进房了。
玄水拿着手中红彤彤的果子,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暖意。
他知道,玄鱼是故意想要转移他注意力的,有这般的兄弟,也足够了。
玄水长呼出一口气,心中所有不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有些事有些人,该放时就要放,才不会伤人伤己,徒惹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