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叔见我叫他大佬,立时接过敬茶,表情欣喜,对我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弟兄,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喝汤,起来吧。”言毕用手扶我起身,又拍着我肩膀上下看,末了赞道:“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了这身衣服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他说话同时我也自己打量了一番,上身是蓝印花的棉短袖衬衫,下身白色牛仔裤,脚下一双白色休闲鞋,的确是精神不少。
德叔又道:“你刚起床,想必饿了,咱们现在去吃饭。”
我跟随德叔出门,入电梯,心理总觉得有些怪异,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事,马飞喊我来,先花高价给我安排了丽丽,接着就是替马飞办事,结果进了看守所,本以为了无生路,结果绝处逢生。
今天又是如此,莫名其妙地有人给我安排了一个妹仔,只是幕后老板从马飞换成了德叔。
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没有免费吃的午餐,德叔这么对我,肯定是有事要让我办。只是此时还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且行且看。
说是吃饭,倒也没去别处,就在酒店大堂点了菜,先前开车的伟哥也在,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菜都凉了。
白天跟那A牌做了三次,早上又没吃饭,我早就饥肠辘辘,因此也没作假,上去就敞开了吃,将军不下马。
一只烧鹅被我干掉一半,又吃了许多牛肉,莲蓉包,喝了四五碗排骨汤,直吃到喉咙眼里塞不下,这才罢休。
其实倒也不怪我贪吃,主要是席上一样菜还剩三分之一德叔就加菜,我又是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放开了吃,他以为我不够,我以为就剩最后一点吃完算了,结果闹出这场误会。最后才知,这是他们的待客规矩,必须要让客人吃饱。
我打着饱嗝对德叔道:“已经是自家人,就不要讲那些规矩。”
德叔就笑,完了服务员开始收拾桌子,上茶。
伟哥手机响,拿起来去一边接电话,德叔点根烟,坐在原位思考。
不一会,伟哥过来,对德叔附耳说了什么,德叔连连点头,表情严肃。
末了,德叔掐灭了烟对我道:“阿发,吃饱了我们走,有人请我们喝茶。”
广东人喜欢喝茶,喝茶谈生意,这是普通人的说法。但在道上,喝茶的意思则代表讲数,也就是内地人说的谈事情,谈判。
德叔知道我现在听不懂一些黑话,但他没打算跟我解释,我猜他可能是怕我不敢去,半路里跑掉。
要知道,此时此刻,德叔身边根本没有人可用,他厨房里哪几个只能切菜,根本没胆切人。至于伟哥,开车可以,打架差得远。
德叔自己是江湖中过来的,看人很准,他知道伟哥是什么成色,也知道我是什么成色。
事后我才知道,德叔之所以火线收我做小弟,是因为他被对手逼到没有退路,必须这么做。
德叔说喝茶,我以为是去喝凉茶,还想着能再吃一碗花生糯米粥,也不多想,起身就随他走。
车子驶出镇区,往刁龙村方向,越走道路越不对,直至进村,车子在一处拐弯处停下,德叔对伟哥道:“你在这里等,见机行事。”
言毕下车,我不知道德叔要干嘛,还傻坐在车里。
德叔走到后备箱,伟哥才对我说,“你也下去,跟你大佬一起。”
伟哥这句话让我心里一动,他说跟你大佬,重点在这个你,也就是说,德叔不是他大佬。
德叔在后面已经打开后备箱,有铁器碰撞的声音,我没时间去计较这个说法有什么问题,不太情愿地下车。
德叔见我来,很自然地递给我一根铝合金管,“藏在衣服下面,用来防身。”
我看到后备箱里还有几把片刀,心里不由得发紧,这是要跟人火拼?打群架我有经验,但火拼砍人就是另一种境界了,打群架死人的几率毕竟低,砍人那就不同了。
我问,“大佬,要砍人么?”
德叔看着我想了想,摇头,“应该不需要,只是让你带着防身。”说着,他自己也拿了根钢管插在后腰。
我想,火拼的可能性很大,不过看德叔选择了钢管而非片刀,我估计仇恨不会太深。
事已至此,我没有退路,毕竟今天才享受过德叔给我准备的酒店A牌,又拜了大佬,若这时候说有事不能去,怕是被人看扁。
我没多说,把钢管插在后腰,跟着德叔走。前面拐过弯,又走了三分钟左右,又拐一次弯,才到一处小洋楼跟前,门前停了四五辆车,其中四辆轿车,还有一辆金杯。
德叔走到门口,在金杯前面站了一会,忽然回头对我道:“今天晚上讲数,你看我眼色行事,对方可能人多,但你不要怕,我一个人能打五个,剩下的你看情况,能帮忙就帮,帮不了你就跑,记住我们来时的路,阿伟在车里接应你。”
我听德叔讲话的意思不太对,就道:“德叔,你跟我讲实话,究竟什么情况?”
德叔道:“有人想借这次机会把我的承包权夺走,这是我唯一的事业,我已经五十四岁,不可能再去做别的行业,没了食堂,我只能去要饭。”
这一刻,德叔的表情很无奈,又很可怜,一种英雄迟幕的没落感从他眼神里洋溢出来。
我问:“是谁想夺你的产业?”
德叔道:“是我以前的弟兄……”德叔还想继续说,就听里面忽然一声狗叫,一个老妈子级别的人借着灯光朝这边看,“阿德?阿德?是你吗?”
跟着院子里灯光亮,屋里又出来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见到德叔很热情,伸手过来要抱。
德叔替我引荐,“这是水哥,你这次能出来,都是他的功劳。”
我闻言立即对水哥点头,“谢谢水哥。”
就见水哥脸色一怔,似乎奇怪什么,用白话问德叔,“阿发是个捞仔?”
当然他们讲白话我听不懂,都是后来问德叔才知道。
德叔回答道:“是啊,没有办法,本地的弟兄都被阿荣拉完了,我只能找捞仔。”
(捞仔,是广东本地人对外来打工者的一种蔑称,男的是捞仔,女的就是捞妹,但并不是所有的广东人如此。)。
看的出来水哥对我很不满,他用白话对德叔说:“丢,早知道你让我救得是个捞仔,我说什么都不会管的。”
德叔就道:“这就没意思了,都是我的马仔,是不是捞仔有什么关系?”
水哥道:“当然有关系,捞仔不可靠,都是一些见利忘义的货色。”
德叔就反驳:“阿荣可靠吧?阿荣现在逼着我死?”
水哥就一脸无奈了,拍了拍德叔肩膀,“阿德,不管怎样,咱们都是好兄弟,没必要闹到现在这步田地。”
德叔道:“现在这样我也不想,是阿荣逼我的。”
水哥道:“那好,阿荣那边我会搞定,今天你就当来看戏,给我个面子。”
当下两人不再多说,相互笑笑,水哥扶着德叔往里走。我跟在德叔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环境,心里琢磨德叔刚才的话,万一打不过他让我先跑,这是什么意思?
进门一拐是个大厅,里面此刻正坐了一圈人在聊天,来去讲的都是白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等我们进去,所有人都抬眼看我,尤其是靠窗那边的七八个人,眼神犹为不善。靠窗当中,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模样倒是挺周正,年轻时候应该挺帅,眼睛大而有神,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此刻他也在盯着我看。
德叔在他对面拉张椅子坐,而我只能站着。
德叔坐下后,伸手指着黑脸给我介绍,“阿发,叫荣哥。”
我对黑脸点点头,“荣哥好。”
我一说话,所有人都“咦”地一声,很显然,我严重的北方口音让他们惊讶。尤其荣哥后面的几个小子,已经开始用眼神挑衅我,并故意露出衬衫下面的刀柄,对我示威。
荣哥盯着我面色冷峻,眼神挑衅,用白话问德叔,“他是什么来路?”
德叔并未回答,倒是旁边的水哥讲话,“他是阿德的马仔阿发,前几日因为故意伤人致残,今天才被我捞出来。”
水哥这样的讲的用意是在告诉阿荣,德叔的马仔不差,也是道上混的。有一种替德叔脸上贴金的意思。
结果阿荣根本不鸟水哥,也不再看我,而是看着德叔,表情凝重。
荣哥说:“德哥,我讲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德叔回答:“不行,别的事好商量,这件事没得谈。”
荣哥又道:“那这样你看好不好,食堂我们两个一起做,人员管理我来负责,你只管分钱。”
德叔还是摇头,“没得谈。”
荣哥就变脸,“那就是不给面子咯?”
德叔瞬间激动,似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还是忍住,对荣哥道:“阿荣,做人要讲良心,以你今今时今日的地位,为什么要跟我争一间食堂?一个月十几万而已。”
荣哥似乎也很恼怒,站起来对德叔道:“你也知道一个月十几万,我用两间麻将馆跟你换为什么不行?麻将馆赚的没有食堂多吗?”
德叔反击道:“麻将馆怎么能和食堂比?麻将馆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把手里的食堂全部换成麻将馆?”
眼看德叔和荣哥越吵越凶,荣哥后面的小弟就站不住了,忽然抽刀上前指着德叔怒吼:“老家伙你不要给脸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