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县,西南五省之中最穷最落后最闭塞的县,没有之一。
酷夏,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破败不堪的巫县人民医院门口一片混乱,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恐惧和绝望。
“对,对,7个,7个病人,必须立刻送到你们岚县医院,7个病人全都是我们县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刚刚出了特大交通事故,都需要马上急救马上手术!”
“什么?你们也没办法?泥石流把路全都阻断了连直升机都进不来?何况你们根本没有直升机,连救护车也不够用了?”
“求求你,郝院长,求求你救救他们,巫县最近的就是你们岚县了,具备同时急救手术能力和条件的也只有你们岚县了,帮帮忙吧,我给你跪下了,求你……”
“你说什么?让我们自己手术?我们怎么手术?医院里能做大的急救手术的三个外科医生一个麻醉医生外加外科护士长和两个经验丰富的手术护士全都成了病人,让我们怎么手术?”
“喂,喂,郝院长,别挂呀,听我说完……”
站在大雨中的刘建国早就浇成了落汤鸡,可是他根本察觉不到这些,电话也不知道被挂断还是信号中断,反正里面没声音了。
刘建国颓然而绝望的看着前面走廊里挤成一团,哀嚎不止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七个重伤员,扑通一声跪在浑浊不堪的泥泞当中。
“刘院长,刘院长,你快起来,我们该咋办啊?我们……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就这么死掉呀,刘院长你赶紧想想办法啊。”
“是啊,刘院长你以前不是远近闻名的刘一刀么?你手术啊,救一个算一个!”
“对啊,这次的泥石流来的太突然太大了,巫县跟外面连通的两条公路全都被掩埋堵死了,我们现在只能展开自救了,岚县那边靠不住的。”
同样惊慌失措的其它科室的医生们把跪在地的刘建国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出着各种各样的主意。
刘建国脸色惨白神情恍惚的勉强站起来,“救?我不想救么?可是我这双手十年前就上不了手术台了,你们不知道帕金森综合症是什么吗?”
“救人,救人,同时进行七台手术的手术医生,麻醉医生,手术护士,手术器材,血库血袋,药房急救药品,哪里有?哪里有?”
“你?你?你?还是你?你们谁能把这些人推进手术室给救活了?”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甚至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因为他们都不能,没有什么比一个医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医生同事躺在血泊中等死更难过更揪心了。
巫县县医院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加起来一共12个医生,护士多些有20多个。
可大多数都是实在没办法发配过来实习的,可堪大用的不足10个,外科进过手术室的护士除了躺在血泊中的三个就只剩下一个刘淼,刘建国的小女儿,省医学院刚毕业回来,上班才三天,今年只有22岁。
眼下的刘淼被迫成了救人的主力,虽然同样慌乱恐惧绝望,但是好歹她还能给眼前的七个在生死线苦苦挣扎的伤员做些基本的紧急处理,分类,挂水什么的。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最终她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她根本没有能力救活这七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刘建国踉跄着带着几个同样绝望的医生过来帮忙,他打算死马当活马医了,“小淼,你和我一起进手术室,外面的工作交给别人处理!”
刘淼抬起头,本来清秀漂亮的女孩子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地狱爬出来的魔鬼,本来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头黑发此刻全都被雨水浇透,胡乱的散在她惨白的脸上,遮挡了她大部分视线。
凹凸玲珑的身子上沾满鲜血,远远的都能闻到那让人眩晕和作呕的血腥味。
“爸爸,你不行,你做手术反而会害死他们的,你的手现在连手术刀都拿不稳!”
刘建国的脸色瞬间阴沉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目发出愤怒的光芒,“那我不做手术他们就能活么?马上准备手术室,别废话!”
刘淼倔强的没有屈服,更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了两步,迎着一向强势的父亲,一字一句决绝道,“我来,我来做手术,你给我做支援,在省城的实习医院我就做过主刀医生的第一助手!”
刘建国的脸色更难看,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胡闹,你是护士不是医生,你怎么能做手术?绝对不对!”
刘淼张了张嘴却没有再反抗,她很不甘心的低下头咬着牙,倔强的连嘴唇都咬破了。
她担心伤员性命不保更担心她一世英名的父亲身败名裂,但是对于医生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像这种重特大交通事故受伤的伤员30分钟内及时救治生存率会增加百分之二十五。
一小时则是最佳抢救的黄金时间。
可现在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快50分钟,一个小时的黄金抢救时间马上就过去,七个伤员生存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
“那先救王叔和张阿姨两个最严重的!”刘淼早已做好了伤员等级分类,坚定的说道。
“不,先救最轻的,哪个最轻的先救哪个!”
“不要这么看着我,爸爸也是没办法,那几个严重的爸爸就是手好的时候也救不过来……”
刘建国低沉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吼叫,然后又瞬间颓废起来,他说的是实话,即便是在他刘一刀最巅峰时期,体力和技术都是最好的时候,他也没能力救活老王和老张他们了。
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而现在的他,他这双手要是能救活伤势相对最轻的两个到三个就已经是奇迹了,实际上他心里想着的是,也许到头来还是一个都救不活。
可是他不能说出来,他不能不救不得不救,哪怕自己会背负骂名千夫所指。
刘淼一下子呆在当场,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从小到大最佩服的父亲,“爸爸,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不行啊,最轻的那三个好歹还能坚持俩小时,可是王叔和张阿姨他们俩再不救马上就要不行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激烈争吵的刘家父女俩这边,所有人都呆住。
从一个医生的职责角度讲当然要先抢救伤情最重的伤员,可是从现实讲他们却不得不站在刘建国这边。
他们的心在滴血,他们谁也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人群中走过一个人,别人身上不是泥浆雨水就是血水,唯独他身上那身保安制服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
甚至他还悠哉悠哉的打着一把大黑伞。
他很年轻,看起来也就20出头,慌乱绝望的人群中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虽然他的身材高大修长,虽然他的脸蛋还有那么一点小帅。
但是现在这种时候谁还能顾得了一个拿着医院最低薪的看门小保安?
他就那么打着大黑伞不慌不忙就像是逛菜市场一样来到七个血泊中的重伤员这里,抬手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然后放下雨伞,卷起袖子,对着正在人性和现实中绝望挣扎的刘家父女俩,“要不我来吧,七个一起手术不就得了,多大点事吵成这样子,至于么?”
说着年轻小保安竟然径直向着里面同样慌乱混乱的手术室走去,只留给刘家父女和众人一个坚毅消瘦又莫名其妙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