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妇女闲着，嘴皮子从来闲不住，一点点事情都能捕风捉影，幻化成妖怪，她们都说从乔默的奶奶就可以看出来，妈妈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那时候，小小的乔默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腥，可是找不到任何话语反驳，只能伤心地哭泣。
现在她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板，大声告诉他们！
“爸爸呢？”哭腔略粗糙沙哑，恍惚是沙砾磨过砂纸，抬起头，乔默的脸上早就满是眼泪，轻轻地问道。
这好像是她距离爸爸妈妈最近的一次了。
“傻丫头，怎么哭成这样。”这么说着，心头百感交集，秦覃把木头的纸巾盒推到乔默面前，轻轻摸她的头，安慰她，等她心情平复了一点，才问说：“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那个幽默又乐观向上的男人，才是最戳中秦覃心上的一根刺，唏嘘感叹。
他问乔默是否知道名字，并非是他脑子不好使什么，试问乔默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爸爸叫什么名字？
可是那样的家庭，那样的人，她真的有可能不知道。
哎……
“乔上杉。”肯定的口吻，乔默很快就从脑海里搜索出这个名字，几乎是毫不犹豫，不能看到人，只能一遍一遍熟记墓碑上的名字。
鼻子红彤彤的，乔默感觉鼻塞得紧，只能用嘴巴张合着呼吸，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对。”秦覃从箱子里又拿出来一沓纸，递给乔默，A4纸大小，她的泪眼里看到好多墨黑色的点点。
凑近了看才发觉这是音符，不对，应该说是曲谱，歌名是《一路向西》，作为资深音乐白痴，乔默表示完全看不懂这密密麻麻的鬼画符，深思起来，只觉得这歌名有点熟悉。
她疑惑地看了眼秦覃，他有点期待地眨了眨眼睛，乔默更不懂了，一双杏眼瞪的都扭曲了，怎么都看不懂秦覃到底是什么意思。
示意了好久，乔默都没有任何料想到的意思，他才无奈地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问：“难道我的歌你都没有听过？”
心头闪过什么光束，突然心一凉，秦覃紧接着惊呼：“你不要告诉我你一首都没有听过？”
她……应该必须都听过吗？乔默尴尬的转了转眼珠子，吸吸满塞的鼻子，稍微梗着脖子低头，佯装弱势，来掩饰掩饰。
还真是这样……这就很尴尬了，还什么歌坛天王级人物，秦覃有点欲哭无泪，连自家的小侄女都没有听过自己的歌。
还有什么脸面见江东父老！
“你没有青春吗？怎么就能一首都没有听过呢？”秦覃不光匪夷所思地问，还上下打量乔默，看着挺正常的啊，好好的一小姑娘，听歌这么一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怎么搁她身上，就行不通了呢？
乔默悻悻地认真听训，眼眶的红还未褪尽，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只小兔子挨训了，还耷拉着一边耳朵，她才不会告诉秦覃，如果不是因为谬兮的原因，她压根对秦覃半毛钱兴趣都没有。
以前秦覃是爱豆的男人，那样当然没关系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秦覃摇身一变，竟然是她的小舅舅，这关系就大了。
决定着乔默会不会背打死！
“奶奶……从小就不给我听，也不让我听歌。”还带着鼻音的声音越发小声了，好在距离很近，秦覃还是能听得真切。
这么说吧，乔默甚至是连小孩子都听过的摇篮曲都没有听过，更不要说mp3mp4这种常见的东西了，可能是压根没有被培养起来关于音乐的那部分脑细胞，乔默成年以后，对音乐没有什么兴趣都是轻的，五音不全才是重点。
传说中的开口跪的反面教材，人家的开口跪是好听到跪，乔默的么……自行脑补。
这个理由……秦覃的面色突然变了变，沉吟两秒，叹一声，然后指着那曲谱上的某个地方，问乔默：“你知道他是谁吗？”
定睛一看，Lucien Qiao，反应了两秒，乔默陡然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直到秦覃重重地点点头。
“这是我爸爸写的？”这么厉害？只有一只手不太方便，不然乔默就认真地一张一张看这曲谱，虽然她一个符号都看不懂，这是这么一大沓的纸，少说也有三四十张吧。
摸着纸张的厚度，乔默有点自愧不如，怎么老爹这么厉害，她就是个五音不全呢？说好的遗传基因这东西非常强大呢？
骗人的吧？
“全部都是。”秦覃仿佛已经不纠结乔默没听过他的歌了，口吻平常了许多，“我的很多歌也都是，在音乐这方面，姐夫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是跟很多有才华的人有着相同的际遇，志不得舒，再加上他的歌风格都比较新颖，当时很多歌手都驾驭不来，也并不认同那风格。”
所以你驾驭得了？我知道你很棒棒的小舅舅。
乔默不光脸上在笑，心里也在笑，秦覃说了半天，还夸了自己。
哈哈……
乔默是真的高兴，爸爸死后，他的歌可以在全世界传唱了，真好……
即便没有听过，乔默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这个小舅舅是真没毛病，手上这么多的歌，他都唱了。
不管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还是为了自己的爸爸，乔默都对他好感倍增，加分加分再加分。
“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了解？不存在的，乔默只能看着上面的整齐的字迹以及签名，猜测爸爸是一个怎样的人，心下无限苦涩。
猜到乔默会想知道这样的事，秦覃早就准备好了措辞，字里行间，充斥着那时候的回忆，他还是一个半大孩子，高冷如秦西，肯定是不好追的，乔上杉机智地从小舅子入手，终于抱得美人归。
“你的爸爸是一个很幽默浪漫的人，又不失乐观，现实是残酷的他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很喜欢笑，姐姐经常被他的惊喜弄得乱了分寸。”秦覃突然眼前一亮，示意了示意那曲谱，抿着唇笑：“其实唱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后来……我才觉出来，这首歌应该是写给姐姐的。”
《一路向西》。
乔默揣摩着这几个字，满满的感动，却蓦地噗嗤笑了，感情她老爹是个直男？不会吧……这首歌的名字，寓意不是很好。
向西天去取经吗？
说正经的，能够一点即通乔上杉到底是什么意思，乔默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愧是他的女儿，除了音痴了点，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她老爹的英文名是Lucien，所以歌名是《一路向西》，他写这首歌的时候，必然是带着对老妈的满腔爱意吧？
歌词里有一句‘万象都是你眉眼’，应该就是这个感觉。
“默默，这么叫你会觉得不自在吗？”箱子里还有其他的东西，秦覃想着以后再慢慢跟乔默说起，他所知道的事情。他适应了自己的角色，那乔默呢？
秦覃还是怕乔默接受不了。
事实是乔默才没有那么脆弱，她略皱了眉思索，脆生生答应道：“都行啊，小舅舅怎么叫我都答应。”
旋即笑弯了杏眼，后背往椅子上一靠，放松自在了许多，有暖流在乔默身体里涌动，真好……她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了。
“知道你为什么叫乔默吗？”秦覃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乔默还沉浸在满心的一半喜悦一半酸涩里面，她自己都怔了怔，名字的由来么？
既然妈妈是难产，也不知道见没见到自己第一面，名字是不是她起的？
这一切乔默都不得而知，她摇摇头，“不知道。”
“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你原本是有一个姑姑的，跟你爸爸是龙凤胎，只不过生产之际，打娘胎里就夭折了，你的爷爷去哪里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你奶奶不知什么缘故，偏爱女儿，可最爱的却没能生下来，日子久了，就怨怼你爸爸，认为是他害死了妹妹。”秦覃娓娓道来，说得极慢，因此乔默一个字都没有漏掉。
她觉得不可思议，刚出声想要说话，就被秦覃的一只手示意，等等。
他的手宽阔厚实，总体略长，乔默想起来不知道在哪里的公共投放屏幕里，看过秦覃弹钢琴，那双手在黑白键上飞舞跳跃，闭上眼睛，十分投入，算是挺撩的，乔默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乔默只好带着满肚子的问号，继续听。
“大概心结这东西，就足以让人一叶障目，你奶奶始终都看不到姐夫的优点，处处看不顺眼，还不愿意放手让他自己飞，多加干预他的生活，最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强烈不同意姐夫踏入娱乐圈，即便只是当一个制作人。”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秦覃十分佩服乔上杉，他还能那样的幽默开朗，多少受他的影响吧，秦覃的性格也有一点点肖似于他。
秦覃喝了一口半凉的茶，茶香几近散去，入口，些许的涩味显得更突兀起来，他继续说：“那场车祸，就是发生在她故意使计逼姐夫回去的那一天，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有人看上了姐夫的曲子……如果被唱出来，姐夫就能成功做他喜欢的事了，你奶奶想来也是知道了这事吧，所以才这么做。后来车祸发生以后，也是造化弄人……她疯了，那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疯疯癫癫来收尸，受着尸体谁都不让碰。
然后发觉儿媳妇所怀的是女孩儿，残忍地保大不保小，而后草草埋葬儿媳妇，又生怕被亲家知道有这女孩儿的存在，隐姓埋名生活在小地方，因着小女孩的精神慰藉，失子之痛渐愈。
想到这里，乔默的一颗心凉了个彻底，这样狗血又可怕的剧情，怕是她演的戏都没有这样的，可是把这些剧情，代到奶奶的身上，就完全有可能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性除了玩就是爱打扮，人生那样的洒脱恣意，爱憎分明，，完全不受凡尘俗世打扰，事实上，乔默也是这么以为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动摇到奶奶。
这样一个人，乔默完全没有办法脑补出来，她疯了？竟然会疯了？
爱之深，恨之切吧。
如果不是有那份秦西签的保婴儿自愿书，乔默完全能够想到，苛刻儿媳妇并且草菅人命的恶婆婆形象。
原来竟然带大了第二个孩子了，奶奶她还是没有学会好好同孩子交流，照顾孩子。
乔默从小都是被隔壁阿姨带大的，论有一双不靠谱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体验她不知道，可是不靠谱的奶奶，她倒是尝了个遍。
默，闭上嘴巴。
其中的寓意，乔默不难理解，难怪她从小都不给乔默唱歌，也不让她听歌，大约是害怕乔默会跟她的爸爸一样，踏上音乐这条路，然后离开她吧。
可是造化弄人，乔默不是因为唱歌，却是因为另一个无比挚爱的东西，同她反抗，结果还是离开了她。
她所谓的乔家人都有硬骨头，乔上杉是这样，乔默是这样，嫁进乔家半生的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坚决反对乔上杉的音乐之路，历史又重演，她仍然反对乔默追求演技最高点的象征。
说白了都是一样的人。
似乎已经麻木了，乔默无意识地触碰脸颊，冰冷的泪水沾满了指尖，略微哽咽，把曲谱放到桌上，忽而身后一阵恼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