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陆水芸的身影之后，荆云往跨江大桥下跑去。
大概是觉察到荆云的到来了吧，陆水芸低下头来，身体曝露在冰冷的雨中。而看着这样的她，荆云什么都不想说，心中唯一的念头，就只有把她带回家。
“水芸……”
荆云一边呼唤着，一边朝她跑了过去，然而，陆水芸却用从未有过的态度，拼了命地拒绝着他：
“不行，不要过来！”
陆水芸低垂着头，紧紧握着裙摆，姿势如同因自身的罪行羞愧难当的罪人。
荆云立刻停下了脚步，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接近，至少在她自己抬起头来之前，绝对不能再刺激到她。
“水芸。”
“你走吧，不要管我。现在接近我的话，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冰冷的雨水和罪恶感让她发抖着。
荆云没有办法制止她的颤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以温柔的、不会刺激到她的方式，缓缓朝她伸出手来：
“回家吧水芸，你的感冒还没完全治好吧。”
摇着头表示拒绝之后，陆水芸吸满雨水的长发也稍稍晃动了一下，然后咬紧了嘴唇：“我不能回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我回去呢？”
她混杂着憎恨的声音，像这样果断的说出口来。
“水芸……”
“不必了师兄，像我这种人，你不必勉强自己来牵挂的……因为，你都知道了吧？我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身体，你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吧？既然如此，我们之间……就……”
她用无声的话语，用吐出口的白色气息，诉说着“到此为止了”。
荆云笑道：“说什么傻话？我听到了那些事情又怎样了。我所认识的水芸，永远都是和我一直相处在一起的水芸，从来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为什么要为了区区他人的三言两语就要结束掉呢？”
“……但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她低着头，像信徒祷告一样忏悔着：“师兄，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的女孩子。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什么人从什么地方给带走，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被某种东西所侵蚀改造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指甲深深地掐入自己手肘的皮肤——惩罚那沾染上污秽的身体，完完全全的自虐行为。
荆云没有插话，也没有上前劝阻，而是一言不发，让她把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点点地宣泄出来。
“不止如此。我一直对师兄隐瞒着我真实的身份……每晚做噩梦的事，还有夜晚瞒着大家到街上，无数次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影吃人，结果第二天电视的新闻播出，我也还是用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来欺骗你。因为……只有这样子才不会惹师兄生气，对吧？”
“水芸……”
“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啊。只是敷衍下去，一直以为可以就这么隐瞒到最后。自己的体内栖息着来历不明的虫子也没所谓，只要能控制得住自己，就一定不会让大家看出来，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敌得过……其实那时候，墨随只是用逆五行灵咒稍微刺激了一下我体内的东西，我整个人立刻就变得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就把师兄你伤到了。”
荆云道：“那种小事，我不在意的。”
“……如怜姐姐说得对，我是个胆小鬼，爱哭虫，卑鄙小人。就算这些我都非常清楚，但还是不敢反抗，就连……就连自尽都没有勇气……我讨厌痛苦，讨厌恐惧，比起他人的生命更加看重自己，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呜……”
雨中的少女痛哭流涕着，不停地抽泣，彷徨而无助，陷入了越发深沉的悲哀之中。
荆云感觉得出来，此时此刻，从冬夜倾洒下来的冰冷的雨，满满的都是后悔。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过陆水芸痛哭的样子，所以这背后的意义，为什么上一次没有早点发觉呢？
“别哭了，水芸。”
“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我是别人操控的杀人机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像以前一样发狂起来，总有一天一定会做出再也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像我这种人，到底还能回到哪里去啊，你说啊师兄……”
陆水芸一边痛哭，一边把自己逼到死角里。
老实说，谁都没有权力去责怪她，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只能自我谴责着——自己是坏人，自己是应该被责备的、应该被责罚的罪人。
“都说了，不要再哭了……”
荆云柔声劝道，然后回忆起来她曾经和自己说过，说过她是个胆小鬼，所以一定要有个人拉住她的手，才不至于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无比清楚地理解了。
想要保护的人。
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
如果失去的话，这件事连想都不敢想的人。
如果不想让如此重要的人再放声痛哭的话，那么从这一刻开始，只要能够牵起她的手，带到那遍洒阳光的地方。
“一直都在欺骗师兄，对不起……不过，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待在你的身边。所以就像那一次一样，就算碰了面也要装作陌生人，然后把至今为止所有的回忆全都忘掉。”
被她这么一说，荆云回想起来了，曾经在寒武国的遥乡客栈，她披着一头黑色的斗篷，装作陌生人把发带还给自己的事情：“傻瓜，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子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可是，忘掉师兄这种事，我根本就做不到！只要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好恐怖好恐怖……那种事情我好怕，比想自杀的时候把刀片压在手腕上还要可怕。所以没有办法不欺骗大家，没有办法不用谎言来压抑这种恐怖，所以一旦谎言被揭穿，我连到底该不该活下去都不知道了……”
“太傻了……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些事情迟早会被发现的。一旦被发现就太晚了，我就不能再一次待在师兄身边，所以再被发现之前，让我先一步离开才是最合适的。像这种事情，每一天晚上我都在想……只要是为了师兄，只要是为了你，我就应该自愿离去，我就肯定不会悲伤了，难道不是吗？”
正因为谁都没有权力去责怪她，所以到头来，她只能像这样自我责备。
“可是……我还是隐瞒着不说。和师兄在一起的时光，每时每刻我都想珍惜，每一秒我都舍不得浪费。对我这种人而言，这才是唯一可以拥有的幸福，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连这么渺小的愿望都保不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啊……？”
像这样竭嘶底里的自责，忽然中止了——不知何时，少年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然后伸出双臂，轻轻地拥抱了她：
“不要再哭了……你是坏人也好，你曾经欺骗过我们大家也罢，这些我统统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