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到了爬出培养皿。
黑色的外壳,黑色的卵黄,没有来自大海的记忆。
从胎盘中孵化出来,却和母体没有丝毫的联系,一边无法完成分娩,一边却又被倾注了过剩的爱。
可是,却连堕胎的记忆也没有。
匆匆忙忙地散着步,摇摇晃晃,头脑空空。
完全对目的地心不在焉,只是觉得这样大概会很好玩,就用这样的步调开始了行走。
呼吸沉重得像风机一样在耳边徘徊,视线忽然模糊,忽然清楚,东倒西歪,喝醉了酒一样地糊里糊涂。
完全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冷,身体因为别的原因而哆哆嗦嗦地颤抖摇摆着,干巴巴的手脚就像瘪了的气球,距离成长完全还需要一段时间。
好吵啊……
好吵啊……
能不能安静一点,真的好吵啊……
然后,吵吵闹闹的,似乎是有人靠近了:
“喂,看那个女人,怎么浑身都湿哒哒的?”
“啊哈哈哈,居然还光着脚?鞋子都不穿就上街,真好笑,是不是喝多了啊?”
吵吵闹闹的,似乎是有成群结队的人靠近了:
“喂,妹子,你真的那么无聊的话,不如和叔叔到那边的角落里谈谈理想谈谈人生怎样?桀桀桀……”
四周都是那些干巴巴的邪笑,连自己被蛊惑了都不知道。
算了,外面有点吓人,还是回到培养皿里面吧。
“喂喂,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要走啊?”
“啊哈,妹子别怕,我们都是好人,再说了,现在天气这么凉,你光着脚走路可是会感冒的,来来,让大哥给你暖和暖和,嘿嘿嘿……”
“哈哈哈哈哈,是啊是啊,这年头外头坏人可是很多的哦,还是让我们来做护花使者吧,这就是所谓的保护弱者呐。”
“啊哈哈哈哈哈,没错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嘿嘿!”
……
亦步亦趋地被他们追赶着,四周越来越吵。
“咕……”
然后,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了空洞的叫声。
进食,开始了。
“哇!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一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啊——这女人是怎么回事?快逃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好痛啊,我的手……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因为氧气不足而痛苦,但越是呼吸,液体一般沉重的空气越是流入肺部。
痛苦得不停地喘息,原本生活在陆地上的生物,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深海之中的。
然后,为了钻出海面,开始本能地朝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攀爬而去。
帝国大厦顶端。
呼吸依旧困难。
俯视着下方宽阔的街道,喉咙因氧气不足而一片灼烧感,因为痛苦,所以强烈憎恨着下方正安睡着的城市。
氧气不够,因为缺氧而痛苦。
水压太强,因为忍受不住而痛苦。
全身上下都胡乱地涂抹了鲜红的血,就好像如此就能获得在这片深海中得救的潜水服了。
接着,伸出了扭曲着的黑色的手。
黑色的触手吸纳着月光,迅速膨胀成为巨大的黑影,像是要把街道全部压碎一样无限制地开始了膨胀。
今夜,梦到了培养皿。
虫子,全部碾碎——
视线忽然回归,是熟悉的房间里头。
她因为缺氧而剧烈地喘息着,惊愕于刚才那个厌恶的无比逼真的噩梦。
虽然很想大叫,但却又顾忌到了什么,她只是闭起眼睛,把双手上的那份触感尽量远离,然后再一次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手掌其实是干干净净。
没错,鲜血什么的其实只是错觉,但即便如此,身体的颤抖却依旧没有停。
“脸……赶紧去洗一下脸……”
她匆匆起来,向着洗脸台走去,但手脚颤抖得却根本就不听使唤,只能靠着桌子,好歹把快要倒下来的身体支撑住。
视线一片模糊,连门都看不清楚。
刚才梦到的梦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会那么逼真呢?
想不起来。
无法思考。
唯一能感受得到的,就只有饥饿。
恐怖的梦一日日清晰,而且自己仿佛已经适应了一样,渐渐不再认为梦境中的它是恐怖的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崩坏了吧?
原本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早已无所谓,可是,唯独渐渐变成坏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恐怖了。
倘若当真如此,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的敌人,让他痛苦万分吧?
完全无法想象,万一真的变成那样,自己又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如果自己注定无法得到幸福的话,不如现在就消失在他的面前,然后独自一人到某个角落里,等待着彻底蜕变成为怪物的那一刻的到来。
这才是她应有的结局。
可是,有他在身边的时光,好温暖,好喜欢。
一旦尝到了温暖,原本早已经习惯了的寒冷,也会变得无法习惯了。
但是,也比谁都明白,自己的人生,早已已经没有幸福的出路这一事实。
“呜……呜……师兄,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混沌的思考,流落到噩梦之中。
她只能扼杀掉祈盼拯救的愿望,独自不停地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