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昕昕。”楚闻天在心中默念几遍,现在你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属于你自己的名字了,是你本来的名字,只是可惜你并不知道,这个名字唯一一次出现,却是在你的墓碑之上,想到这儿,楚闻天不由得心中长叹,只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公良昕昕,可是要是说起亏欠这个词,没有谁是天生就应该亏欠或者被亏欠的,但是终究是无人能幸免。
楚闻天扭过头看了一眼公良风,公良风一直静静的,在听着楚闻天的诉说,在听着自己所不知道的,遇到楚闻天之后的公良昕昕的故事,却是在楚闻天一边沉默着一边叹息着的时候,终于吸吸自己的鼻子,然后突然将手中的酒壶往地面上狠狠地一摔,俯下身掩面哭泣起来。
楚闻天一愣。
公良风其实一开始在努力地抑制着,没有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就连自己叙述回忆的时候,都尽量避免对于感情的追忆,就好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别人的故事一样,开头高潮结尾,一气呵成,不带任何感情,但事实上,是因为这些感情都太过于丰富和浓烈了,已经超过语言和语气所能承载的范围了,公良风不想在别人面前展示出自己悲痛的一面,所以就连喘息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喘息,肩膀也不敢一耸一耸的,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但是,终究是,放弃了。公良风也是在楚闻天叹息的那个尾音之中,突然想起来,楚闻天算什么别人呢?楚闻天,自己,和公良昕昕,都是这个故事之中的人啊,既然这样,那么自己为何还要顾忌所谓的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呢?更何况,生而为人,谁不是这样的呢?公良风终于是这样说服了自己,然后不顾一切地痛哭起来。
楚闻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公良风为何突然就这样,楚闻天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来,拍拍公良风的背也好,替公良风把酒壶从地上捡起来也好,大事楚闻天终究是没有,还是将自己的手垂了下来,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是多余的,毕竟这种悲痛,料是谁都无法能将眼泪与悲痛都掩饰好的吧?
这是楚闻天长这么大,第一次建有一个男人在自己的面前哭成这副样子,哭的不知所以,更何况这是一个老人,是一个曾经叱咤江湖,闻名天下的公良风公良大侠。
在遇到公良风之前,楚闻天一直以为公良风是一个不可随意亵渎的人,是一个无论是谁见到都会不由得心生敬畏的人,是一个庄严不可侵犯的人,毫不夸张的说,就像是一个神一样。但是楚闻天忘了,这个世界上只有看不到摸不着的命运,却是没有神的存在的,这所有的人,都只是人而已。
在遇见公良风,或者说是终于与公良风相见之后,又一起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从头到尾,楚闻天渐渐地发现自己以为错了,公良风他不是神,不是那种面对命运无情的践踏仍然能够百毒不侵,就像他抵御江湖之中的刀剑一样,抵御住命运的指使,公良风他再厉害,再闻名,再叱咤江湖,也不过是一个人一样,也会有人应该有的感情,有那些或广为人知或不为人知的痛苦。
其实公良风,就算是在江湖中的时候,又何尝不累呢?在夜晚的时候,也时常会迷茫会痛苦,会想着人活着真的好累啊,要不要结束这一切,然后一个人默默地擦着眼泪,可是到了第二天,到了阳光洒在天下,到了自己装束好推开门去面对这个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的时候,便又威严成了所有人心目中的那个公良风,好像昨夜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样。
但是事实上,谁有不是这样呢?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带着只属于自己一生的独立的故事,当这些独立的人走到一起,因着血缘或者是感情,因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相遇了离别了又相逢了的时候,那些故事也就纠缠在了一起,没有谁能够解得开,于是这就让整个天下都形成了一张剪不断理还乱的巨大的故事网,网住了天下的所有人,网住了历史的长河,网住了浩荡的时光和盛大的生死。
而楚闻天,公良风,都没能从这张故事网中挣脱出来,公良昕昕更是没能幸免,甚至在这张网的束缚之下,只凭着一个只有她自己明白的感情,沉睡在了地底下。
命运的可悲之处便在于,没有人能看得清,却是没有人能够幸免。
楚闻天终究还是捡起了公良风掉落在地上的酒壶,酒壶之中的酒几乎是满的,公良风没有喝,楚闻天拧开酒壶的壶盖,然后仰起头来,将握着壶的手抬了起来。
静止了,楚闻天的动作就这样静止了,也就是在自己即将倾倒酒壶,喝到酒壶之中的酒的时候,楚闻天知道了为什么酒壶之中的酒是满的了,也终于知道了公良风为什么是一口都没有喝,原来有些时候,也有借酒消不了的愁。
借酒消愁,愁更愁。
楚闻天终于眯起了眼睛,还是将手又放了下来,神色平静第盖上了壶盖,低下头来眨眨眼睛,终于有一滴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令楚闻天一愣,自己是……终于哭了吗?
楚闻天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去死?”本来是质问的语句,却是满腔的不舍和不解,公良风哽咽着,顿了好久才回答:“昕昕是个好姑娘,她知道的,她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既然舍不得让你去,那就只能自己去了。”
“到底是,为何?”楚闻天终于是问了出来,从头至尾,自己和公良昕昕都只是知道这是一场为了江湖和天下所做的牺牲,却是不知道它背后的真相。
听到楚闻天这么问,公良风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又叹了一口气,这次的叹息,终于是带着哭腔的尾音,令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就凝固住了,好像是有一只手在扼着谁的喉咙一样。
到底是,为何?公良风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原来整个事情已经结束了,就算是结束的时候,公良昕昕也终究是没能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现在自己能告诉的,只剩楚闻天一个人了,就连陈而立,也是终究都不知道了。
公良风看向远方,心已经有点儿开始在麻木了:“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所有人命运的故事……”
“也许你已经忘了,或者已经记不清楚了,在很久之前,在你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还没有正式踏入江湖之中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叫做陈而立的人,给了你一大笔钱,要求是和一个公良风的人切磋一番,当然,当然他的目的不是杀死我,而是将我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寒气?”楚闻天下意识地问,这是自己第一次听说过这个东西的存在,也是自己第一次完整第回忆起来当年的这件事情。
但是公良风瞥了楚闻天一眼,没有回应楚闻天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自己方才的话,说下去,楚闻天只好没有再说话,示意公良风继续。
“但是我们都错了,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着我们所设想的方向走,也不会按照我们所计划好的结果来。当时啊,陈而立想要讲我体内的寒气逼出来,是因为他以为我高强的武功,是拜体内的寒气所赐,但是他错了,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公良风看了楚闻天一眼,“不过更大的误会在于,刚巧不巧,我体内的寒气还真的被逼出来了,而且更巧的是,这个寒气,进入了你的体内……”公良风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看着楚闻天。
楚闻天不出意料地很是震惊,几乎是咻地一下站了起来,带着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带起的趔趄,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公良风,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来指着公良风,又指了指自己:“你是说,你体内的寒气,现在在我体内?”公良风倒是平静,因为他毕竟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情了,所以公良风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楚闻天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对公良风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不不不,不是的,不会的,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这么多年,为何并未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可能的,不会是这样的……”
“不”公良风摇摇头,只是轻声说了一个字,就让正在自言自语的楚闻天一下子闭上了嘴巴,楚闻天看向公良风,像是在期盼着公良风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