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夭折（四）
高氏恨恨地一瞪眼，拍了拍手，只见两个太监押着一个宫娥来到庭院中央。细细看去，竟是玉珍暴毙那日我派去请皇上的那个伶俐丫头，刚一跪下便大喊冤枉。
高氏让太监把一个蜜坛子放在那丫头旁边，指着道：“香雪，你口口声声道你是冤枉的，那你说说，昨日我赏了你这蜂蜜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那香雪抹了一把眼泪，嗫嚅道：“奴婢……奴婢舍不得吃这上好的蜜，就先存放起来，想着过年的时候托人带回家给爹娘吃。”
高氏抿了一口茶，道：“你说的也合情合理。不过昨日我赏了你们四个人同样的东西。”她指着一旁的两个小太监说：“小铧子和小永子回到屋里就忙不迭地打开了一坛，也吃了不少；乳母赵氏怕是舍不得吃，想留给自家的孩子，把蜜坛子抬进屋子里就搁在床下了；可唯独只有你，把这坛子放在烛火下照了半天，然后才搁在了梳妆案下的柜子里。你且回答我，你在那烛火下，找的是什么？”
香雪哪里想到我一早已让高氏派了四个得力的侍卫趴到房顶上，为的就是看清楚那四个得了蜂蜜的人回到屋子里的举动——那四只坛子上都有小孔，可是只有香雪细细看了，并且定是暗自庆幸自己得的就是有毒的一坛，如此一来便可以寻机处理掉，那么所有杀害玉珍的证据就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烟消云散了。
香雪还是不肯死心，呜咽着道：“奴婢就是随便看看，真的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让答应您如此疑心香雪。”
高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一挥手，叫铧子便又抬出了一个坛子。高氏冷冷道：“你的确是没做错什么，若说错，也只能说你太小心了。明明四个坛子的封蜡上都有小孔，却只有你瞧见了。不过你这样的细心，却是我极喜欢的，昨天你说舍不得吃，想留给爹娘，我念你这份孝心，就再赏你一坛。”言罢，指着那真正有毒的蜜坛子道：“小铧子，把这坛子蜜起开，盛上一碗，叫香雪姑娘尝尝，这蜜，是不是甜的。”
香雪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是分毫不差地走入了我们设好的圈套，她死死盯着那一寸寸向她靠拢地盛满了凝脂玉露的小瓷碗，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头：“答应，好答应，奴婢知错了，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娘娘饶了奴婢吧。”
高氏此刻定是恨极了，只见她紧咬银牙，一双手死死握住椅子的扶手，不住地颤抖着。我轻轻抚了下她的手臂，厉声对香雪道：“贱婢，你家主子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玉珍公主，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你只要说出是谁叫你这么干的，答应兴许还会网开一面，饶你一条贱命。”
那香雪的眼中一瞬间流露出一线光芒，不过旋即却又黯淡了下去。颓然地瘫倒在地，摇着头低声道；“没有人指使我，你们什么都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哦？是吗？”我拿起手边的茶杯，边吹着气边漫不经心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把你杀了。不过……你的那份孝心还没尽呢。”我冲她深深一笑，“你放心，我们会派人把这坛子上好的蜜送到你家里，让你爹娘都尝一尝这宫里的好东西。”
霎时间，香雪的双眼仿佛着了一般，喷射出骇人的火焰，似是时刻准备着冲过来将我撕成碎片。
高氏哪里还能沉得住气，猛地一拍几案，喝道：“不说是吧！给我打！打到她说为止！”
霎时间雨点般的巴掌就不住地向香雪那细嫩的脸上打去，掌嘴声伴着香雪的哀嚎声，一时间让整个庭院好不骇人。
突然间自门外穿入一声浑厚而低沉的男声，惊得我与高氏同时怔住了。
“怎么如此吵闹？”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最怕于这宫内碰见的，当今世上的主宰——康熙。
我与高氏皆是慌忙起身，在这当口，我不著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
康熙径直走到高氏面前，扶起了正要行礼的高氏，拉着她一同坐下，道：“莹莹，这奴才犯了事，叫她去受杖便是了，怎能在自己宫中掌嘴，怀了规矩。”虽是有些许责怪的意味，却还是唤着高氏的小名儿，此刻我意识到，高氏亦是有自己名字的呀，并非生来就只是高答应。
果然，康熙草草责备了一句便罢了，很是关切地轻拂几下高氏的腹部，慈爱的道：“小阿哥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快劝劝你额娘，叫她别气了。”
这是我自入宫后头一次如此近地打量康熙，只见他白净脸上已爬上了许多干巴巴的皱纹，已叫人看不出究竟那位皇子与他最为相像；眉眼细长、鼻梁挺拔，整个人带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我若在宫外遇见这样一个人，定会觉得他是一位儒雅文士，而不会将他同叱咤风云的千古大帝联想起来。此刻的他正慈爱地注视着高氏的肚子，那神情与普通人家的慈父并无半点不同。我禁不住暗道：纵然是皇子，却也是血肉之躯，父母疼爱孩子，普天之下皆是如此。
高氏不失时机地啜泣起来，梨花带雨地道：“皇上，就是这贱婢害死了咱们的玉珍，你叫莹莹如何不气、如何不恨呢？”
康熙那原本慈爱的眼中瞬间露出了凌厉之色，眯着眼瞧着庭中已是满脸肿胀的香雪，问道：“当真？”
高氏委屈地点点头，说到：“嫔妾想着平日里带她不薄，她何故要来害我？定是背后有人主使，便想叫她供认出来，将功折罪，谁料她竟这般嘴硬，嫔妾是一时情急才私自用刑的。“言罢，又禁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康熙那明黄色袖摆一挥，高声道：“来人，把这贱婢拉去慎刑司好好审问！定要让她吐出实情！”
那已是不成人形的香雪就被几个大汉连拖带拽地拉下去了。康熙亦不再理会，转过头怜惜地替高氏擦了眼泪，边不住安慰便携着她起身向屋内走去了。
眼角的余光描着康熙进了屋子，门也关上了，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从芙翠轩的后门逃也似地走了。
这之后的两天我安安分分地呆在了朝懿阁中，免得叫人疑心。若溪自从见了关鹤飞精神倒是好了些，我便整日地在房中陪她着她聊天下棋。
待我再次匆匆赶去芙翠轩，却是因我听说，储秀宫缓福殿的那贵人，被打入冷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