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德妃
那日一大早,我照例打扫了前院东西六间配殿,转而要回卧房休息一会,刚出了门便看见德妃身边的另一个丫鬟,彩云,急冲冲地向我跑来。一到我面前便喜滋滋地说:“诺兰,德妃娘娘叫你过去呢。”
德妃素日里在吃穿用度上对我是格外优容的,但是却从不叫我去正殿伺候,今日传我过去,我并不知道是喜是忧,却也还是随着彩云来到了德妃面前。
德妃倒是一如既往的闲淡慈祥,丝毫看不出她心中的波澜。德妃的两个亲生儿子我只见过一个,十四阿哥风风火火的急切性格与德妃丝毫不像;倒是同样超然脱俗,与世无争的胤祥,更像是德妃的亲生孩子。
我恭敬地跪下,向德妃叩首行礼,只是这一次,德妃并没有立即叫我起身。我跪在殿下,也不敢抬头乱看,脑中迅速地回想着这些天我的所作所为是否有不妥之处,可是思前想后并未有什么纰漏。德妃是公认的对下人宽厚的,更何况对我青睐有加,而今却一言不发只是让我跪于殿下不得起身,看上去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惩罚,但隐隐间我已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手心不觉渗出涔涔汗珠。
半晌,德妃终是开口,依旧用那平缓和亲和的声音,仿若不经意一般,道:“你起来吧。”
此刻我心中剧烈跳动,飞快地权衡着我是否应该起身,片刻我暗暗一咬牙,坚定地说:“奴婢愚钝,心知定是做错了事惹娘娘不悦,请娘娘训斥。”
德妃确实没有生气,缓缓道:“你且抬起头来。”
我按吩咐抬起了头,此时的德妃正捧着茶杯顾自饮茶,全然看不出脸上的神情,我更加不明所以。眼光瞥过处才发觉平日里在德妃身边伺候的一干宫女不知何时都已退下,偌大的宫殿中只余我二人。那种似曾相识的惶恐不安与不知所措又一次袭来了,只是如今的我,很快地按住了恐惧,静静地聆听着宣判。
德妃气定神闲的放下了茶杯,语气缓和却不怒自威,开口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难怪男子们都对你另眼相看。”听闻此话我猛地一个激灵,我不知道德妃对我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又是报以何种态度,今日提及又是为何。与我有关之人无外乎三个:正福的事本就与德妃没什么关联,且我日后鲜少有与他见面的机会;十四阿哥自那日我与他了断后便再未见过,不过今日观之,德妃是赞成我那样决绝的举动的;剩下的,就是,胤祥……
我再一次呼吸停滞般惶恐地望向德妃,她也眯起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道,“不过本宫觉得你也是个聪明的女子,若是真心喜欢一人,那么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想必你也清楚吧。”
言已至此,我没有再不懂的道理了。自从我来了永和宫,胤祥便频频地到永和宫请安,尤其是这些天,我们常常在小园中说笑,看起来甚是亲密。就算德妃宫中的所有宫人都是忠心护主,安守本分的,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与胤祥的事被传出去会被歪曲成什么样子且不说,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加以利用,后果则不堪设想。
以我今时今日在宫中不甚明朗,略显尴尬的身份——一来我是否有罪尚无定论;二来我是否与族人决裂尚不可知;三来太子是否还对我有意也无从知晓——任何一个阿哥与我太过接近都是极不合适的。我一个奴婢,就算有事,失去的最多也就是区区一条贱命;可若是因为此事牵连了一位阿哥,那么关乎的却是前途甚至皇位。
我自觉我并没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即便真有所影响也只不过微乎其微。但是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是断然不会允许一丝丝可能威胁孩子的隐患存在的。胤祥虽非德妃亲生,但是数年来的抚养,加之德妃生性善良,她早已视胤祥为己出,无不尽心尽力。
以德妃的敏锐,她未必是刚刚察觉我与胤祥的异常,但却时至今日才来说破,想必也是实属无奈。她是宁愿我们能自己感悟,自行克制的。可是我,却连如此浅显之事都未能明了,还要等到德妃挑明才觉顿悟,心中不禁深深自责,暗暗悔恨。
我重重地向德妃叩首,满心是对自己不知轻重的歉意,也是对一位伟大母亲的敬重。待起身时已然镇静如常,缓缓道:“奴婢此番所作之事的确极欠考虑,劳烦娘娘费心,实属该死。然奴婢深得娘娘厚爱,只求一心一意伺候娘娘、报答娘娘,绝无非分妄想。从今后必将恪守本分,规矩言行,必不再让娘娘忧心。”言罢,又郑重地向德妃磕了个头。
这番话既承认了我这欠考虑的的错误,保证日后与胤祥疏远;更重要的是让德妃无须担忧,我与胤祥的关系并不是旁人所想的关乎情爱,我也绝没有晋身福晋的非分之想。只希望德妃能领悟其中意思,待我如常。
果然,听闻此言,德妃不由得喜上眉梢,只不过多年来深宫中的生活已使她的言行举止都十分克制有节,她温柔地笑着,全然没有了刚才不怒而威的态势,亲切地对我说:“本宫没有看错,你果然冰雪聪明,又蕙质兰心,听你这么说,本宫也就放心了。”
言罢德妃又唤我起身,和蔼地与我闲话家常,而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正与德妃说话间,铃儿匆匆地自外面跑了进来,一到德妃坐下便急切地道:“娘娘,高答应来了。”
我站在德妃坐下,眼见着面前这位年近半百的女人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错愕,旋即又恢复如常。我并不清楚这个短暂的表情下蕴含的是怎样复杂的情感,但谁都明白,能让这样一位生养了三位阿哥三位格格,且贵为德妃的女人神色异常,那么即将见到的这位不速之客,定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是德妃忘了,还是因为刚刚与我解了心结,这一次竟没有叫我退下。我正思绪翻飞地猜测着这位高答应的模样,突然间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这味道与平日宫中女子所用的香花香粉的味道并不一样,但我却似乎于前世闻到过,心中正在琢磨之间,一抹桃红色姗姗而来。边走着还边带出一串娇滴滴的笑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那桃红色缕金百蝶穿花旗袍上是一张五官深刻立体的脸,眼窝微深,眉毛浓黑,也说不上是好看吧,但是确实是年轻的,绝不过二十岁,且穿戴的都是新鲜明丽的颜色,因而在年近五十的德妃面前显得分外朝气蓬勃。按说以高氏一介庶妃的身份,是没有理由如此堂而皇之地穿梭于后宫之中;更不敢未经传召不请自来,她既能如此特殊,不是正当得宠,便是与德妃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果然,这高氏一进来便很熟络似的直奔德妃而去,亲切地唤着姐姐;德妃也满面笑意地拉她过去自己的身旁坐下,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了。
我静静立在殿下,听着她们聊的也是些关于皇上、皇子、胭脂水粉之类的平常话题,毫无蹊跷可循,心下虽然怀疑,却也不得要领,直至中午德妃留高氏用膳,我才退下。
转头间又望了望那让德妃失色的年轻女子,这高氏身上必定有着什么秘密,不过这些宫中的纷纷扰扰,我还是躲得越远越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