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雨
一路跟着张来顺来到了永和宫，无心观赏周围景致，径直被带到德妃面前。
我规规矩矩地跪在德妃座下行礼，听得一个温柔闲淡的声音唤我起来，我便起了身，抬起头看着这位日后的皇太后。
此时的德妃已经年近五十了，想必是因为久居深宫的关系，皮肤很是白皙，甚至有些容光焕发。她的样子也说不上特别漂亮，但很是耐看，给人一种极舒服的感觉。身子已有些微微的发福了，但却使她更显得亲切和蔼。此刻她只着家常衣服，紫红色锦缎长袍，上绣彩凤双飞；平整的旗头之上只戴一朵时令牡丹；脖颈、耳垂、手指戴的是一套的青玉饰物，一身的妆容打扮既符合她高贵的地位，又显得质朴谦和。
上座的德妃正端着一只八宝彩釉茶杯细细地品着茶，看到我扬起的脸忽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一般。片刻眼前一亮，随即又平静了下去，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我不明所以，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下面，只听德妃缓缓道：“今天你也累了，就不必急着干活了，先回卧房休息，晚饭时我再让人叫你。”
闻此我真是受宠若惊，慌忙跪下谢恩，德妃则依旧亲切地叫身旁的宫娥带我下去，安排居所。
领我下去的宫女名唤秋月，是德妃身边除了娘家带过来的丫鬟——此时已成为徐嬷嬷——之外跟在德妃身边最长的了。我想德妃令她安排我，一来是她做事稳妥，令人放心；二来是显出我蒙德妃另眼相待，心下便不由得感激起来。
我的卧房在永和宫后院同顺斋的西侧，离德妃的寝宫倒是最远的一间，不过房后就是一条可通宫内花园的小路，也算安静雅致。秋月带我来到房中，我这才发现房间已有人打扫归置过，干净整洁，心头又不禁一热，这也算是我在冷冷深宫之中体会到的难得的人情味儿。
秋月替我收拾妥当，又嘱咐我早点歇着便出去了，我看着两扇雕花木门缓缓合上，留下一片昏暗。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累了，是那种浑身的力气都被活生生抽走的累，我瘫软一般倒在床上，脑中却还停不下来，一个清早之间，大起大落；几个时辰之中，胆战心寒；一日之内，风云变幻，太过迅速，太过残酷。
朦胧间我似乎看见了真正的诺兰，我似乎明白了当日她为什么甘愿舍弃自己的生命——这一世，有太多事我们无力改变，甚至于，无力面对……
然后，我便又见到了周诚，在最初相识的树下，他还是十九岁的模样，阳光就那样温顺地洒在他脸上，再被反射出柔软的光；他微笑着，疼惜地看着我，缓缓对我伸出手，我努力地朝着他走，想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可是任我怎么拼尽力气，他始终站在那儿，我也始终还在原地；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未改变，不远不近，只是手，却永远握不到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这样的半梦半醒之间走了出来，低头间只看见枕上泪湿一片。其实，是德妃派来送晚饭的人叫醒了我，我才知道已近酉时，德妃知我累了，特意让人晚些来送饭，好叫我多睡一会儿。这次来的不是秋月，是个二十岁上下的丫头，名叫铃儿，年纪虽不大，但说话做事都很是麻利，一双大眼睛显得十分机灵。
她利落地从食盒中拿出一碟碟的菜，又细心地将筷子递到我手里，接着便开朗地和我说起话，只是说话的分寸掌握的很好，那些对我来说敏感的话一概不提，只是向我介绍这永和宫的各种情况。
德妃赏下来的饭菜是极好的，可我此时吃什么都只是味同嚼蜡，简单地应付了几口便只安静地听着铃儿说话——或许，我很需要有个人带来些快乐点的气氛，哪怕我现在是绝快乐不起来的，也多少能感到一点生气，不要只觉得被压抑地几乎窒息。
铃儿正自顾自地说的很开心，忽然外面一声炸雷，惊得她突然停住了，转头看看窗外，忙边收拾起桌上的食盒边对我说：“眼看着就要下大雨了，我这会儿得赶紧回前面伺候着了，娘娘正和十三爷说话呢。诺兰你先歇着吧，今儿不用干活。”言罢她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我陷入了久久的愁思——十三爷，胤祥也在这。如果，昨天晚上，我能求他帮我，或者如果，今天他也能出现在乾清宫里，事情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可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没有如果，只有我，从西鲁特诺兰一日之间变为程佳诺兰，不知再见的时候还会否一如往昔……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窗外的雨开始大了，肆意地鞭打着古旧的门窗，狂风呼啸的声音向是有人声声嚎哭，那么歇斯底里。我缓缓走到窗前，一阵风夹着雨滴猛地迎向我的脸，让我疼痛却也清醒。
我径直走出房门，只是片刻周身就已湿透。而我却全然不顾，有些兴奋地走在雨中——十几年前，或者要说，几百年后，有一个小女孩最喜欢在大雨倾盆的时候冒雨而行，任凭冰凉的雨滴淋湿头发和衣裙，却仍然傻傻的笑着——不为什么，只是喜欢。那年那月，我可以做我喜欢的事，爱我想爱的人，那时的平淡无奇，此刻却珍贵无比。
我终于再也走不动了，风雨好似知道此刻的伤痛，更加肆意地欺凌着我。我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抱着膝蹲在凄冷的夜中，我多么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可我终究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心中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通通随眼泪奔涌而出。眼前浮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庞：爸爸，妈妈，周诚……他们那么真实，好像近在咫尺；可当我抹掉了眼前的泪，想看个清楚时，他们却都忽然消失不见了……
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我真的一刻都不想呆了。长留宫中，长留宫中吗？那么我何时还能出去？何时能回到现代？甚至，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一切的一切，我不敢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头顶已没有了雨滴，抬头望去，是一顶青色的油纸伞，再向后往，是——胤祥。
此刻的他，再不是温润如水，浅浅微笑，他只是不说话，眼中却满是化不开的疼惜。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如梦如幻的男子，总是那么刚好的出现在我的身旁？为什么我总是甘愿在他面前展示我狼狈的模样？
我再也没有隐忍的理由了，“哇”的一声扑在了他的怀里，害怕也好，绝望也罢，对前世的留恋，对今日的厌倦，一切的一切我都毫无保留地哭了出来，哭在了他的身上，哭的那么撕心裂肺，那么痛彻心扉。
老天，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样的痛苦？我自问清清白白，安分守已，为什么要惩罚我至如此地步？如果可以，我愿用我拥有的一切去交换，让我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地方，求你，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