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崇祯本 (明)兰陵笑笑生著【《金瓶梅》崇祯本】  
兰陵笑笑生2017-09-04 11:4411,148

  著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

  生畏惧心者,君子也;

  生欢喜心者,小人也;

  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

  奉劝世人,勿为西门庆之后车!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崇祯本)

  《金瓶梅》乃是天下第一奇书也!不幸长期以来,被冬烘先生和一小撮假道学家、伪君子们列为诲淫秽书,横加禁止。中国古典小说中,《水浒》以“诲盗”闻名,而《金瓶梅》却是以“诲淫”而著称于世,二书均算得上是天下绝无仅有的奇观了。而且特别有意思的是,《金瓶梅》作者明显对《水浒》中潘金莲一节情有独钟,但他确乎有意要与施耐庵贯穿《水浒》全书中的“英雄主义”精神背道而驰,有心着眼于描画有血有肉的俗人俗事和世事的千奇百态,所以以致最后竟把《水浒》中的这段故事作为开始,借来演绎出这部惊世骇俗的大作来。尽管这些关联,但《水浒》一书的流传相对却要幸运一些。恭逢一位以造反起家的“匪徒”天子,不以“盗贼”为耻,并专爱号召大众造反有理,多少也还曾大力出版发行《水浒》用于其权利政治的目的。对比之下,《金瓶梅》的运道就要惨点儿,假道学家毒害华夏文明几百年以来,国人早已不自觉地被阉割成了谈性色变、谈淫为耻的精神上的“东亚病夫”,这部千古奇书,却因这“淫”讳,一直被禁、被封。便是在“改革开放”的“新纪元”以后,也只是限定在国内少数研究者和海外才有发行。

  其实细考起来,《金瓶梅》原算不上是“诲淫”之书的。就象《西厢记》一剧,无非多了几句“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滴牡丹开,蘸着些儿麻上来。”的情节,于是便被假道学家们目为“淫”了。《金瓶梅》中,这类情节其实也远远不算多,作者为了情节需要和对人物、事件的表现,仅以白描直书而已,并非刻意大肆渲染,也不是全书主旨。即便那些所谓“洁本”在“以下删去若干字”以后,大体上也不伤其作品原貌。更何况,就如金圣叹在《西厢记》批本中所言──“细思此一事,何日无之,何地无之?不成天地中间有此一事,便废却天地耶?细思此身自何而来,便废却此身耶?”以“淫”为秽者、为罪者、为耻者、为羞者,若为真道学家,倒不如真去自废其身,也让世界干净一些!其实,假如有一天这世界上真没有这“淫”事了,人类倒真也就“人将不人”了。“食、色”之为人性之根本,连孔老二也自叹未见有好“德”如好“色”之人,难道不是更说明问题了吗?

  世人大力推崇《红楼梦》,实际上只能说明世人没几个读过《金瓶梅》。除去文采的卖弄上《红楼梦》略胜于《金瓶梅》以外(从这点讲,《红楼梦》也多少可以与《镜花缘》一类的“假正经”之作为伍),《金瓶梅》作者对社会、人生的悟性和见识远在曹雪芹之上。读《红楼梦》,只能造就一些孤芳自赏、酸文假醋、至多象贾宝玉那样的自作多情的神经病和以此靠骗取丁点儿研究经费为生的几个可怜虫“红学家”而已。《金瓶梅》才是中国古典小说的顶峰!也只有阅世深者,才能读得懂《金瓶梅》并能欣赏这样的亘古无双的大手笔和大彻大悟的境界。相对而言,《红楼梦》只能算小儿科,也只配给一些所谓的“才子佳人”们去读。基本上算是古典小说中的琼瑶小说而已。就拿现代的所谓“痞子文学家”王朔为例吧,照他自己的说法,过去一直是极为推崇曹雪芹的,在他成了“大腕儿”以后,终于有了机会仔仔细细读了全本《金瓶梅》,这才大惊小怪地发现这《红楼梦》竟是大抄《金瓶梅》,“不光是思想抄,连细节也抄。”,至多算抄得较成功而已。其实,读过《金瓶梅》的,特别是真正读懂了《金瓶梅》的,绝对没有人会再把《红楼梦》放在眼里。以《金瓶梅》这样的小说史上的奇绝文字,多少年来却不为大众所耳闻,只被少数学者、涉猎者所惊叹,这不能怪世人之无目,盖因伪君子们和假道学家们的长期禁锢和封杀所致。(至于说到抄《金瓶梅》,譬如前几年的《妻妾成群》或《大红灯笼高高挂》的作者,不信你问问他,有没有胆敢说他不是小抄了一段《金瓶梅》?而且恐怕还只是抄了点皮毛,借几个情节来假正经一番而已。)

  此外,《金瓶梅》虽然算不得是“色情小说”,但读者也别听信古人的胡诌,《金瓶梅》其实也不能当“劝世、戒世”之作观。比如象原序中的一些见解,未尝不是东吴弄珠客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为这部书不得不打的掩护而已。便是第一回开篇的“财色论”,至多只能算是《金瓶梅》编篡者的小说家笔法罢了,作者的匠心,不能仅仅从书面上的文字上去理解。此外,读者更不要轻信见识浅薄的评论者的误导。便是按《第五才子书》中潘金莲偷汉一节的评语的手眼观之,恐怕才高如金圣叹者,亦未必解得《金瓶梅》作者所表现的世事真谛,亦未必能领略得了这部奇书中的种种妙绝。

  此《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电子版抄本,乃是以汝梅、齐烟会校之齐鲁书社版为范打字输入,此书为“崇祯绣像本”系统的全本,没有任何删节。原本为繁体,现输入时改为简体以利流行,原书中还有不少精采的夹批眉批,因格式所限,暂不录入。该书为尽量保持原刻本原貌,对原刻本中的绝大多数误刻、错字、借字、异体字都未作更改,但在这电子版抄本中,输入者在抄录时都酌情予以更正和规范,这也包括因避讳崇祯皇帝名而替代“由”、“检”二字的借代字。凡国标码表中所缺汉字,以“[]”注明。可叹于今假道学家依然泛滥猖獗,连“[毛几][毛八]”(读作jībā)、“[毛必]”(读作bī)等字尽在“精神污染”之列而清除于字典与基本汉字编码之外,以为淫秽而极力使国人不谈及,更有甚者,当权者无不以“扫黄”为名,惨无人道地剥夺中国百姓正常欣赏色情与性事的基本人权。真让人不得不猜测,此等假道学家们对如此等所谓“淫秽字眼”的深恶痛绝、讳莫如深,只能说明他们原本是从屁眼儿里给搞出来的吧!

  齐鲁书社版卷前所附吉林大学王汝梅教授所作的介绍性《前言》,虽然为一家之言,许多观点尚待尽一步商榷,这里也仍然一并抄上,作为想对《金瓶梅》有进一步了解的读者的参考。多谢褐锈在百忙之中,为本电子版从万历词话本中录入了“欣欣子序”和“廿公跋”,笔者以其输入稿为底,再据手中线装万历词话本影印珍本予以整理校正,亦罗列于此作为读者参考。虽然“崇祯绣像本”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没有这两篇文字,它们仅仅见于“万历词话本”(即《新刻金瓶梅词话》),刊载在东吴弄珠客序之前,然而其重要价值却不容忽视。

  最后请读者注意,目前海外中文书店市面上有不少港、台版的所谓“真本”、“全本”《金瓶梅》滥竽充数,对各类《金瓶梅》一书进行了极不负责的除“淫”和删改后出版,却仍然大言不惭地混淆读者视听,自称是《金瓶梅》原本。甚至竟然使得不少人也人云亦云误把“崇祯绣像本”《金瓶梅》当成是“洁本”。本书是以真正的“淫本”《金瓶梅》为底输入,所有“淫秽”之处绝不作任何删节,以便让世人能够同享一睹全豹之幸,不会因为未能完全领略这部亘古奇书而留下任何遗憾。特此说明。

  大中华帝国国师不甚了了真人谨记

  帝元二二一七年六月于斯坦福大学

  【《金瓶梅》原序】

  金瓶梅序

  《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如诸妇多矣,而独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命名者,亦楚《檮杌》之意也。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较诸妇为更惨耳。借西门庆以描画世之大净,应伯爵以描画世之小丑,诸淫妇以描画世之丑婆、净婆,令人读之汗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余友人褚孝秀偕一少年同赴歌舞之筵,衍至《霸王夜宴》,少年垂涎曰:“男儿何可不如此!”褚孝秀曰:“也只为这乌江设此一着耳。”同座闻之,叹为有道之言。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奉劝世人,勿为西门庆之后车,可也。

  东吴弄珠客题

  (注:此序在万历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中,落款为:“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

  ~~~~~~~~~~~~~~~~~~~~

  【万历词话本《新刻金瓶梅词话》欣欣子序及廿公跋】

  金瓶梅词话序

  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人有七情,忧郁为甚。上智之士,与化俱生,雾散而冰裂,是故不必言矣。次焉者,亦知以理自排,不使为累。惟下焉者,既不出了于心胸,又无诗书道腴可以拨遣,然则不致于坐病者几希。吾友笑笑生为此,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凡一百回。其中语句新奇,脍炙人口,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系迎风而不乱也。使观者庶几可以一哂而忘忧也。其中未免语涉俚俗,气含脂粉。余则曰:不然。《关雎》之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吾尝观前代骚人,如卢景晖之《剪灯新话》、元徽之之《莺莺传》、赵君弼之《效颦集》、罗贯中之《水浒传》、丘琼山之《钟情丽集》、卢梅湖之《怀春雅集》、周静轩之《秉烛清谈》,其后《如意传》、《于湖记》,其间语句文确,读者往往不能畅怀,不至终篇而掩弃之矣。此一传者,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闻之,如饫天浆而拔鲸牙,洞洞然易晓。虽不比古之集,理趣文墨,绰有可观。其它关系世道风化,惩戒善恶,涤虑洗心,无不小补。譬如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恶之。人非尧舜圣贤,鲜有不为所耽。富贵善良,是以摇动人心,荡其素志。观其高堂大厦,云窗雾阁,何深沉也;金屏绣褥,何美丽也;鬓云斜軃,春酥满胸,何婵娟也;雄凤雌凰迭舞,何殷勤也;锦衣玉食,何侈费也;佳人才子,嘲风咏月,何绸缪也;鸡舌含香,唾圆流玉,何溢度也;一双玉腕绾复绾,两只金莲颠倒颠,何猛浪也。既其乐矣,然乐极必悲生。如离别之机将兴,憔悴之容必见者,所不能免也。折梅逢驿使,尺素寄鱼书,所不能无也。患难迫切之中,颠沛流离之顷,所不能脱也。陷命于刀剑,所不能逃也;阳有王法,幽有鬼神,所不能逭也。至于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种种皆不出循环之机。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时者,远则子孙悠久,近则安享终身;逆天时者,身名罹丧,祸不旋踵。人之处世,虽不出乎世运代谢,然不经凶祸,不蒙耻辱者,亦幸矣!吾故曰:笑笑生作此传者,盖有所谓也。

  欣欣子书于明贤里之轩

  跋

  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然曲尽人间丑态,其亦先师不删郑卫之旨乎?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今后流行此书,功德无量矣。不知者竟目为淫书,不惟不知作者之旨,并亦冤却流行者之心矣。特为白之。

  廿公书

  ~~~~~~~~~~~~~~~~~~~~

  【齐鲁书社版《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前言】

  王汝梅

  《金瓶梅》是我国小说史上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小说,对后世的小说创作与文化嬗变产生过较大影响,在文学史、文化史上具有重要地位。近年来,我国《金瓶梅》研究不断取得新的进展,引起国外汉学家的注意。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金瓶梅词话》删节本,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删节本,香港星海文化出版有限公司出版的《金瓶梅词话》全校本,都促进了《金瓶梅》研究的深入发展。

  《金瓶梅》的版本,大体上可分为两个系统,三种类型。一是词话本系统,即《新刻金瓶梅词话》,现存三部完整刻本及一部二十三回残本(北京图书馆藏本、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藏本、日本德山毛利氏栖息堂藏本及日本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藏残本)。二是崇祯本系统,即《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现存约十五部(包括残本、抄本、混合本)。第三种类型是张评本,即《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属崇祯本系统,又与崇祯本不同。在两系三类中,崇祯本处于《金瓶梅》版本流变的中间环节。它据词话本改写而成,又是张评本据以改易、评点的祖本,承上启下,至关重要。现存的崇祯本都十分珍贵,一般不易见到,因此,把存世的主要崇祯本全面地校勘一下,出版一部会校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它不仅有助于认识《金瓶梅》的版本系统,而且也是探讨《金瓶梅》成书之谜、作者之谜,研究作品思想艺术价值的客观依据,是《金瓶梅》研究的基础工程。

  一、崇祯诸本的特征、类别及相互关系

  刊刻于十卷本《金瓶梅词话》之后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是二十卷一百回本。卷首有东吴弄珠客《金瓶梅序》。书中有插图二百幅,有的图上题有刻工姓名,如刘应祖、刘启先、黄子立、黄汝耀等。这些刻工活跃在天启、崇祯年间,是新安(今安徽歙县)木刻名手。这种刻本避明崇祯帝朱由检讳。根据以上特点和刻本的版式字体,一般认为这种本子刻印在崇祯年间,因此简称为崇祯本,又称绣像本或评改本。

  现仍存世的崇祯本(包括清初翻刻的崇祯系统版本)有十几部,各部之间大同略有小异。从版式上可分为两大类。一类以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为代表,书每半叶十行,行二十二字,扉页失去,无廿公跋,回首诗词前有“诗曰”或“词曰”二字。日本天理图书馆藏本、上海图书馆藏甲乙两本、天津图书馆藏本、残存四十七回本等,均属此类。另一类以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代表,书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八字,有扉页,扉页上题《新镌绣像批评原本金瓶梅》,有廿公跋,回首诗词前多无“诗曰”或“词曰”二字。首都图书馆藏本、日本京都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本属于此类。

  崇祯诸本多有眉批和夹批。各本眉批刻印行款不同。北大本、上图甲本以四字一行居多,也有少量二字一行的。天图本、上图乙本以二字一行居多,偶有四字一行和三字一行的。内阁本眉批三字一行。首图本有夹批无眉批。

  为了清理崇祯诸刻本之间的关系,需要先对几种稀见版本作一简单介绍:

  王孝慈旧藏本。王孝慈为书画家,通县人,原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插图二册,二百幅。一九三三年北平古佚小说刊行会版词话本中的插图,即据王氏藏本影印。图甚精致,署刻工姓名者多。第一回第二幅图“武二郎冷遇亲哥嫂”栏内右侧题署“新安刘应祖镌”六字,为现存其他崇祯本插图所无。其第一回回目“西门庆热结十弟兄”,现存多数本子与之相同,仅天图本、上图乙本略异。从插图和回目判断,王氏藏本可能是崇祯系统的原刻本。

  残存四十七回本。近年新发现的。扉页右上题“新镌绣像批评原本”,中间大字“金瓶梅”,左题“本衙藏版”。插图有九十幅,第五回“饮鸩药武大遭殃”及第二十二回“蕙莲儿偷期蒙爱”,俱题署刻工刘启先姓名。此残本版式、眉批行款与北大本相近,卷题也与北大本相同,但扉页则依内阁本所谓“原本”扉页格式刻印。此版本兼有两类本子的特征,是较晚出的版本,大约刊印在张评本刻印前的顺治或康熙初年,流传至张评本刊印之后。该书流传中失去五十三回,用张评本配补,成了崇祯本和张评本的混合本。从明末至清中叶,《金瓶梅》由词话本、崇祯本同步流传演变为崇祯本和张评本同步流传,其递变端倪,可由此本看出。

  吴晓铃先生藏抄本。四函四十册,二十卷百回,是一部书品阔大的乌丝栏大字抄本。抄者为抄本刻制了四方边栏、行间夹线和书口标“金瓶梅”的木版。吴先生云:“从字体风格看来,应属乾隆前期。”书中秽语删除,无眉批夹批。在崇祯诸本的异文处,此本多与北大本相同,但也有个别地方与北大本不同。由此看来,此本可能系据崇祯系统原刊本抄录,在研究崇祯本流变及版本校勘上,颇有价值。

  《绣刻古本八才子词话》。吴晓铃先生云:“顺治间坊刻《绣像八才子词话》,大兴傅氏碧蕖馆旧藏。今不悉散佚何许。”(《金瓶梅词话最初刊本问题》)吴先生把此一种本子视为清代坊间刊词话本。美国韩南教授著录:“扉页题《绣刻古本八才子词话》,其下有‘本衙藏版’等字。现存五册:序文一篇、目录,第一、二回,第十一至十五回,第三十一至三十五回,第六十五至六十八回。序文年代顺治二年(一六四五),序者不详。十卷百回。无插图。”(《金瓶梅的版本及其他》)韩南把它列入崇祯本系统。因韩南曾借阅傅惜华藏书,笔者采取韩南的意见,把此版本列入崇祯系统。

  周越然旧藏本。周越然著录:“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二十卷百回。明崇祯间刊本,白口,不用上下鱼尾,四周单栏,每半页十行,每行二十二字,眉上有批评,行间有圈点。卷首有东吴弄珠客序三叶,目录十叶,精图一百叶。此书版刻、文字均佳。”据版式特征应属北大本一类,与天图本、上图乙本相近或同版。把现存周越然旧藏本第二回图“俏潘娘帘下勾情”影印件与北大本图对勘,北大本图左下有“黄子立刊”四字,周藏本无(右下有周越然章)。

  根据上述稀见版本的著录情况和对现存崇祯诸本的考查,我们大体上可以判定,崇祯系统内部各本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目前仅存插图的通州王氏旧藏本为原刊本或原版后印本。北大本是以原刊本为底本翻刻的,为现存较完整的崇祯本。以北大本为底本翻刻或再翻刻,产生出天理本、天图本、上图甲乙本、周越然旧藏本。对北大本一类版本稍作改动并重新刊印的,有内阁本、东洋文化研究所本、首图本。后一类版本卷题作了统一,正文文字有改动,所改之处,多数是恢复了词话本原字词。在上述两类崇祯本流传之后,又刊刻了残存四十七回本,此本兼有两类版本的特征。为使读者一目了然,特将所知见诸本关系,列表如下:

  新刻金瓶梅词话

  (万历丁巳序本)

  │

  ↓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通州王氏藏本) ─┐

  │ │

  ↓ │───────────┐

  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 │ │

  ┌─────(北大本)──────┘ │

  ││ │

  ││ ┌→(天图本) ─→新镌绣像批评 │

  ││ ┌─│ (上图乙本) 原本金瓶梅 │

  ││ │ └→(周氏藏本) / │

  │└─→│ / │

  │ │ ┌→(天理本) │ │

  │ └─│ │──→(首图本)───┐ │

  │ └→(上图甲本) │ │ │

  │ │ │ ┌→(内阁本) │ │

  │ │ └→│ │ │

  │ │ └→(东洋文化所本)│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张竹坡批评 绣刻八才子 新镌绣像批 新刻绣像批

  第一奇书金瓶梅 词话 评原本金瓶 评金瓶梅

  (吉林大学藏本)(傅惜华旧藏) (残本) (吴晓铃藏抄本)

  二、崇祯本和万历词话本的关系

  崇祯本与万历词话本相同又相异,相异而又相关。兹就崇祯本与万历词话本明显的相异之处,考查一下二者之间的关系。

  一、改写第一回及不收欣欣子序。崇祯本把第一回“景阳冈武松打虎”改为“西门庆热结十弟兄”。从开首到“知县升堂,武松下马进去”,是改写者手笔,以“财色”论作引子,写至十弟兄在玉皇庙结拜。文句中有“打选衣帽光鲜”、“看饭来”、“哥子”、“千百斤水牛般气力”等江浙习惯用语。“武松下马进去”以后,文字大体与词话本同,删减了“看顾”、“叉儿难”等词语。改写后,西门庆先出场,然后是潘金莲嫌夫卖风月,把原来武松为主、潘金莲为宾,改成了西门庆、潘金莲为主、武松为宾。改写者对《金瓶梅》有自己的看法,他反对欣欣子的观点,因此把词话本中与欣欣子序思想一致的四季词、四贪词、引子,统统删去了。

  欣欣子序阐述了三个重要观点:第一、《金瓶梅传》作者是“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第二、《金瓶梅传》是发愤之作,作者“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第三、《金瓶梅传》虽“语涉俚俗,气含脂粉”,但不是淫书。欣欣子冲破儒家诗教传统,提出不要压抑哀乐之情的进步观点。他说:“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这种观点与李贽反对“矫强”、主张“自然发于性情”的反礼教思想是一致的。崇祯本改写者反对这种观点,想用“财色”论、“惩戒”说再造《金瓶梅》,因此他不收欣欣子序。而东吴弄珠客序因观点与改写者合拍,遂被刊为崇祯本卷首。

  二、改写第五十三、五十四回。崇祯本第五十三、五十四两回,与词话本大异小同。词话本第五十三回“吴月娘承欢求子息,李瓶儿酬愿保官哥”,把月娘求子息和瓶儿保官哥两事联系起来,围绕西门庆“子嗣”这一中心展开情节,中间穿插潘金莲与陈经济行淫、应伯爵为李三、黄四借银。崇祯本第五十三回“潘金莲惊散幽欢,吴月娘拜求子息”,把潘金莲与陈敬济行淫描写加浓,并标为回目,把李瓶儿酬愿保官哥的情节作了大幅度删减。改写者可能认为西门庆不信鬼神,所以把灼龟、刘婆子收惊、钱痰火拜佛、西门庆谢土地、陈经济送纸马等文字都删去了。崇祯本第五十四回把词话本刘太监庄上河边郊园会诸友,改为内相陆地花园会诸友,把瓶儿胃虚血少之病,改为下淋不止之病。瓶儿死于血山崩,改写者可能认为血少之症与结局不相符而改。上述两回,尽管文字差异较大,内容亦有增有减,但基本情节并没有改变,仍可以看出崇祯本是据万历词话本改写而成,并非另有一种底本。

  值得注意的是,词话本第五十三、五十四两回与前后文脉络贯通,风格也较一致,而崇祯本这两回却描写粗疏,与前后文风格亦不太一致。例如让应伯爵当西门庆面说:“只大爹他是有名的潘驴邓小闲不少一件”,让陈敬济偷情时扯断潘金莲裤带,都显然不符合人物性格,手法拙劣。

  三、崇祯诸本均避崇祯皇帝朱由检讳,词话本不避。如词话本第十七回“则虏患何由而至哉!”、“皆由京之不职也”,崇祯本改“由”为“繇”;第九十五回“巡检司”、“吴巡检”,崇祯本改“检”为“简”。此一现象亦说明崇祯本刊刻在后,并系据词话本而改。

  四、崇祯本在版刻上保留了词话本的残存因素。北大本第九卷题作“新刻绣像批点金瓶梅词话卷之七”,这是崇祯本据词话本改写的直接证明。此外,词话本误刻之字,崇祯本亦往往相沿而误。如词话本第五十七回:“我前日因往西京”,“西京”为“东京”之误刻,崇祯本相沿;词话本第三十九回:“老爹有甚钓语分付”,“钓”为“钧”之误刻,北大本、内阁本亦相沿。上述残存因素,可以看作是崇祯本与其母体《新刻金瓶梅词话》之间的脐带。

  五、其他相异之处:崇祯本删去词话本第八十四回吴月娘为宋江所救一段文字;崇祯本改动词话本中部分情节;崇祯本删去词话本中大量词曲;崇祯本删减或改动了词话本中的方言语词;崇祯本改换了词话本的回首诗词;崇祯本比词话本回目对仗工整;等等。

  大量版本资料说明,崇祯本是以万历词话本为底本进行改写的,词话本刊印在前,崇祯本刊印在后。崇祯本与词话本是母子关系,而不是兄弟关系。

  崇祯本刊印前,也经过一段传抄时间。谢肇淛就提到二十卷抄本问题。他在《金瓶梅跋》中说:“书凡数百万言,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这篇跋,一般认为写于万历四十四年至四十六年(一六一六──一六一八)。这时谢肇淛看到的是不全的抄本,于袁宏道得其十三,于丘诸城得其十五。看到不全抄本,又云“为卷二十”,说明谢已见到回次目录。二十卷本目录是分卷次排列的。这种抄本是崇祯本的前身。设计刊刻十卷词话本与筹划改写二十卷本,大约是同步进行的。可能在刊印词话本之时即进行改写,在词话本刊印之后,以刊印的词话本为底本完成改写本定稿工作,于崇祯初年刊印《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绣像评改本的改写比我们原来想象的时间要早些。但是,崇祯本稿本也不会早过十卷本的定型本。蒲安迪教授认为,崇祯本的成书时间应“提前到小说最早流传的朦胧岁月中,也许甚至追溯到小说的写作年代”(《论崇祯本金瓶梅的评注》),显然是不妥当的。从崇祯本的种种特征来看,它不可能与其母本词话本同时,更不可能早于母本而出生。

  三、崇祯本评语在小说批评史上的重要地位

  崇祯本评语是古代小说批评的一宗珍贵遗产。评点者在长篇小说由英雄传奇向世情小说蜕变的转折时期,冲破传统观念,在李贽、袁宏道的“童心”、“性灵”、“真趣”、“自然”的审美新意识启示下,对《金瓶梅》艺术成就进行了开拓性的评析。评点者开始注重写实,注重人物性格心理的品鉴,在冯梦龙、金圣叹、李渔、张竹坡、脂砚斋之前,达到了古代小说批评的新高度。其主要价值有如下几点:

  (一)肯定《金瓶梅》是一部世情书,而非淫书。评点者认为书中所写人事天理,全为“世情所有”,“如天造地设”。评点者第一次把《金瓶梅》与《史记》相提并论,认为《金瓶梅》“从太史公笔法来”,“纯是史迁之妙”。评点者批判了淫书论,他说:“读此书而以为淫者、秽者,无目者也。”明末《金瓶梅》评论有三派观点。第一,从进步文艺思潮出发,对《金瓶梅》的产生表示惊喜、赞赏,以欣欣子、袁宏道、谢肇淛为代表。第二,接受进步思潮影响,又受传统观念束缚,对此书持又肯定又否定态度,认为此书是淫书、秽书,所以要刊印,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以东吴弄珠客为代表。第三,固守传统观念,持全盘否定看法,认为此书淫秽,坏人心术,决当焚之,以董思白为代表。崇祯本评点者鲜明地批评了第二、第三两种观点。

  (二)分析了《金瓶梅》中众多人物的复杂性格。鲁迅曾指出,《红楼梦》的可贵之处在于它突破了我国小说人物塑造中“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传统格局。其实,最早突破这一格局的应该是《金瓶梅》。《金瓶梅》已经摆脱了传统小说那种简单化的平面描写,开始展现真实的人所具有的复杂矛盾的性格。对于这一点,崇祯本评点者注意到了。他在评析潘金莲时,既指出她的“出语狠辣”,“俏心毒口”,惯于“听篱察壁”、“爱小便宜”等弱点,也赞美她的“慧心巧舌”、“韵趣动人”等“可爱”之处。评析李瓶儿时,既说她“愚”、“浅”,也指出她“醇厚”、“情深”。即使是西门庆,评点者亦认为作者并非把他写得绝对的恶,指出“西门庆临财往往有廉耻、有良心”,资助朋友时“脱手相赠,全无吝色”。尤其可贵的是,评点者冲破了封建传统道德的束缚,对潘金莲这样一个“淫妇”,处处流露出赞美和同情。在潘金莲被杀后,评点者道:“读至此,不敢生悲,不忍称快,然而心实恻恻难言哉!”这是对一个复杂形象的充满矛盾的审美感受。

  (三)评析了作者刻画人物的传神技巧。评点者说作者“写笑则有声,写想则有形”,“并声影、气味、心思、胎骨”俱摹出,“真炉锤造物之手”。他特别赞赏对潘金莲的刻画,说其“撒娇弄痴,事事堪入画”,其“灵心利口”,“乖恬”“可爱”。在四十三回作者写金莲乔妆假哭时,评点者道:“倔强中实含软媚,认真处微带戏谑”,点出作者不仅善于描摹人物的声容笑貌,还能借形传神,展现人物的内心世界。

  (四)崇祯本评语显示了评点者新的艺术视角。传统的评论重教化而不重审美,重史实而不重真趣。评点者冲破这种传统,从新的艺术视角对《金瓶梅》全面品评。他称作者为“写生手”,很多评语肯定作品的写实特点,白描手法,一再评述作者的艺术真趣。通俗、真趣、写生,这种新和艺术视角,反映了万历中后期的美学追求。冯梦龙的“事赝而理真”论,金圣叹的性格论,李渔的幻境论,张竹坡的情理论,脂砚斋的“情情”论,使古代小说批评达到成熟与繁荣的高峰,而早于他们的崇祯本评点者,对明清小说批评的发展,可以说起了奠基与开拓的作用。

  袁宏道在一六九五年传递了《金瓶梅》抄本的第一个信息,惊讶《金瓶梅》的出现,肯定《金瓶梅》的自然之美。谢肇淛在《金瓶梅跋》中称此书为“稗官之上乘”,作者为“炉锤之妙手”,特别评述了作者写人物“不徒俏其貌,且并其神传之”的特点。崇祯本评点,可以看作是袁宏道、谢肇淛对《金瓶梅》评价具体化的审美反映。

继续阅读:第三回 定挨光王婆受贿 设圈套浪子私挑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金瓶梅(崇祯本)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