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禁军们彻底处理完文县这个烂摊子,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考虑到一定有人想要杀齐天武等人灭口,仓促的连夜赶路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于宿伦便提议在文县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再动身回江宁府。
次日,谌师弈早早醒来,见时间还早,便在县衙的小院子里练起功来。小时候,她贪懒怕苦,练功一点也不刻苦,直到三年前下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之后,她终于彻底领悟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功夫也是一样。耻辱让她洗心革面,练起武来再没有半点含糊。
一套拳法打完,她帅气地收势吐气,转头却惊得脚下一个趔趄——祝天韵正倚在门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
“因为太好看了,一时间看的入了迷。”祝天韵一本正经道。
谌师弈感觉自己耳朵有些发烫了,没接茬,低头打算回房,但祝天韵快一步拦住她,也没说话,就直直伸出手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玉石簪子。
“这是……送我的?”谌师弈一愣。
目光落在她随手绑起的头发上:“你的银钗昨日不是用掉了吗,陪你个新的。”
谌师弈抬起头,一眼便看见他眼睛下一片乌青,显然是昨晚没睡好,接过玉簪时注意到祝天韵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染了一些石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这不会是你亲手刻的吧?”
“刻得有这么差吗,一眼就看出来了?”祝天韵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你不睡觉就是为了给我刻簪子?我以为信王殿下送人东西只需要出钱让下人去买就好了。”后半句她声音低了下去,可祝天韵听得清楚,于是笑笑道:“那是对别人,你不一样。”
果然见她耳朵尖又染上绯色,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何况,买来的总归没有亲手刻的心意重。我特地挑了一块上等的璞玉,价值昂贵和你这个贪财的小丫头很般配。”
沉默了好一会儿,谌师弈这才重新抬起头,直直望进他眼眸深处:“这算什么?定情信物?”
祝天韵笑着看了一眼她腰间的信王令牌:“这取决于你。因为,对我而言,从这块令牌开始,我送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定情信物。”
又是一阵沉默,终于,谌师弈弯了弯唇,解开头发,用那根玉簪重新绾了。然后她就看见对面那人眼里脸上都写了两个字——开心。
于宿伦咳嗽了一声,打断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氛,他也不想当这种煞风景的人,只是外头马车已经备好,他们该出发了。
祝天韵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和于宿伦说了几句话,又返回来自然而然地牵起谌师弈向外走去。谌师弈被他半扶着送上马车,看见身后紧跟地便是一辆四面铁皮的特质囚车,看来为了防止齐天武等人别灭口,他们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马车上搁着一个小案几,上面有些糕点还煮着茶,她记得祝天韵并不爱吃甜食而是个鄙陋的肉食者,这些显然是他特意给自己准备的,这样想着,轻抿一口,茶中的暖意流进了胃中,然后传遍四肢百骸。
祝天韵上车时便见她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捧着茶杯,正小口小口的啜饮,不知怎地眼中便沾染了笑意。顺手给她背后塞了个软垫,笑道:“闭目养神一会,我们去会会那位织造大人。”
谌师弈眼睛亮了亮:“你要带齐天武去和许凡对峙?”
“我不喜欢被人当傻子,”祝天韵接过她倒的茶,“何况,我们不是已经破了他们的计划,成功将齐天武拉下马了吗?我不介意再多拉一个许凡下水。说了要一查到底,这就鸣金收兵,我不甘心。”
他语气并不激动,却令她沉寂多年的心鼓重重响了一下。在遇到祝天韵之前,她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被他这份一往无前的孤勇感染,或许人生需要偶尔犯傻。
“要不,你靠着睡一会儿?许凡那边必然会是一场硬仗,你得养精蓄锐。”说着她抽出腰后的软垫塞给他。
祝天韵倒也没推辞,等她忙完才笑道:“知道疼我了?”
这人正是无赖成习惯了,白他一眼,谌师弈便要坐回去,但晚了一步,祝天韵握住她手腕轻轻一带,便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别动,就靠一会儿。”
谌师弈觉得自己面上热的发烫,分明将这人看光了也没觉得如何,最近却是越来越容易被他撩拨的脸红了。为缓解这份暧昧的气氛,她随口找了个话题:“堂堂信王殿下怎么会刻簪子?”
等了片刻,没等到回答,正想着祝天韵会不会睡着了,头顶突然一重,祝天韵将下巴搁在了她脑袋上:“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好皇帝,朝政他没兴趣管,后宫也乱成一团,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雕刻。实话说,他的雕刻技艺真的很高超,便是宁国最有名的工匠也不如他。小时候,我和皇兄不受宠,为了讨父皇欢心,我们很认真很努力地学习了雕刻,可惜,并没有什么用。”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他想要尽量讲得轻快些,可语气中暗藏的情绪别人听不出,她怎么可能听不出?他不愿回忆那段日子,或许他如今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她的避世一样,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怎么会没用呢,你还可以用来哄女孩子开心啊。”知道他不愿太沉重,谌师弈便也随口调侃。
“那我讨到你的欢心了吗?”祝天韵打蛇随棍上。
良久,谌师弈重重点了点头,笑声比任何时候都灿烂:“嗯,我很喜欢也很开心。”
过往的一切在这一刻忽然变得不再重要,前方要面对的也不再令人感到畏惧,或许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
祝天韵是被谌师弈唤醒的,他忘了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知道醒来时,谌师弈还被他圈在怀里,突然就觉得周身的疲惫都消失了。
下车时,他注意到谌师弈悄悄活动了下手脚,显然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导致身体有些僵硬了。耳畔不知怎地就响起初见时她骂自己缺心眼的话,世事真是无常,那时候怎么能想到这个脾气大嘴巴毒的丫头会有一天因为害怕吵醒他,而坚持一动不动。
许凡领了一众侍卫立在门前恭候着,谌师弈看见他便握紧了拳头,怕自己忍不住揍他忙移开眼,却发现祝天韵蓦地变了脸色,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人立在许凡身侧,有些面生。
“监察御史大人怎么来了?”祝天韵收回心神,语气却仍不太自然。
那人上前两步,笑得和蔼,却让谌师弈本能想到笑面虎。
“信王殿下离京已有数月,圣上非常挂念殿下,得知文县此案甚是难办,特令下官来江宁府协助殿下请查此案,并护送殿下平安回京。如今着文县贪墨案已经水落石出,实在可喜可贺。下官已备下仪仗,恭迎殿下回京。”
祝天韵眼神暗了暗,他昨日才去文县,文县离京中千里,消息传得再快也不可能。这帮人竟是连京中的监察御史都收买了,难怪这江宁府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那监察御史也是个人精,一眼便看出了祝天韵眼中的不信任,不慌不忙从袖筒中取出一个封折子:“这是圣上给殿下的密折。”
祝天韵狐疑地接过来,看了两眼神情变了,真是皇兄的亲笔!他垂眼看着折子,心中暗自思量:假冒圣旨,想来他们应该还没这个胆子,可是皇兄为什么会突然派人来接他回京?而这位监察御史大人来的偏又如此及时,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除非——有人提前将他的行动传回了京中!
他抬头,怀疑地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锁定了一个人,虽然他很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摆在他面前。
于宿伦避开他的目光,即使祝天韵的眼神并不严厉,却仍令他如芒在背。
而另一边,许凡目光越过祝天韵,落在他身后的谌师弈身上,面色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