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天韵紧张盯着以银针刺入皇兄指尖的谌师弈,见她面色一白,顿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不由努道:“这个畜生!竟真对自己的父亲下此毒手。是我眼瞎,竟还觉得他比我有野心有魄力,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原来他的魄力都用在了这种地方。”
“这是什么毒?宫中太医竟都不曾察觉。”皇帝神情平和,好似被自己儿子下毒这件事一点也不能令他吃惊。
谌师弈死死望着针尖,声音艰涩:“此毒是我研制出来的,名唤呆若木鸡,因中毒者会渐渐感到身体变得虚弱僵硬,最终无法彻底动弹。”
祝天韵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是你研制出的就好,解药需要哪些药材……”他话突然顿住,因为扭头看见自己的小妻子将下唇咬得发白,心猛地一空,“怎么了?”
谌师弈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泛起苦涩绝望:“此毒……无药可解。”
屋中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似乎连温度都降低了,良久却是皇帝轻轻笑了起来:“朕还剩多久时间?”
“大约十日。”谌师弈垂下眼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力气。
祝天韵呆呆看着皇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皇帝笑了一声后,低低道:“这样的收场方式,倒也算是首尾呼应。”
他话说得含糊,祝佑杞却瞬间明白了,脸色一片惨白——出生时从自己父亲手中死里逃生,但最终死在自己儿子手中。首尾呼应,这样该死的首尾呼应!
“朕这一生大概注定是一出悲剧,好在过程中还有你和母亲让朕觉得人生并非那么绝望。其实,这样的日子,朕早就厌倦了,一日一日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如今这样也好,朕终于能下定决心用一些过于激进的手段来达成目标了。”
“皇兄……”祝佑杞理智渐渐回拢,目光悲凉。
皇帝仍是笑笑,不以为意地那种:“你们悄悄离开,然后迅速离京,今日之事就当作不知。等朕……”他顿了顿,到底难以坦然说出等自己死后这样的话,叹了口气,“等十日后,你们再赶回来。”
谌师弈听着,心想皇帝大概是打算留下足够指证祝佑杞的证据,和自己这禽兽儿子来个同归于尽,最好能连太后一并扳倒。
却听皇帝继续道:“那逆子如此心狠手辣,登基后一定会对郑柔出手,郑柔必不甘示弱。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大宁朝堂不稳,西戎那等狼子野心之徒定会趁火打劫,以朕对那逆子的了解,他八成会选择像西戎妥协,剩下两成意外你想办法消除。总之,无比保证西戎人以为大宁软弱无兵,不堪一战。”
“皇兄是打算动用义军了吗?”兄弟多年,默契自然非同一般,祝天韵几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是。”皇帝突然将目光移到谌师弈脸上,“那个逆子容不下你,他登基后,你想办法去征讨起义军。”
谌师弈咬了咬唇,虽然皇帝的言语中并无指责,但仍叫她觉得心如针刺,祝天韵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虽无言语,但阵阵暖意传入心底。
“朕知道你有个厉害的师父如今也是你的泰山,你学来的一身将才不该被埋没。你大概有两年的时间去训练他们,西戎与大宁终是要不死不休,朕今日便将这个重担交给你,想来你不会怨朕吧。”
谌师弈诧异地看向皇帝,他说什么?起义军?那支让朝廷三次剿灭无果,最终不得不默认他们存在的起义军竟是皇帝的兵马?
惊诧过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与世人一样,对这位皇帝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中庸之极的君主,从未想过,真正中庸无能之人如何能在郑柔的野心下稳坐皇位这么多年?
静下心来想一想,谌师弈便明白了眼前这位帝王的无奈。
没有母族的支撑,孤立无助。明明对郑柔恨之入骨,可却不得不谄媚讨好她,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刘太妃和祝天韵这个弟弟,最初时甚至要与他们疏远。
朝堂之上除了郑柔的人便竟是些阿谀谄媚的蠢材,皆是他那糊涂老爹留下的烂摊子。外有西戎虎视眈眈,内有百姓民不聊生,他便是有惊天之才也无力让这样风雨飘摇的大宁出现盛世光景。
财政不足,兵饷不足,重文轻武,处处钳制着他的施展。可是他没有妥协,而是咬牙坚持,一点一点地挽救着大厦将倾。
“皇兄放心,臣弟绝不会让大宁江山断送在臣弟手里。臣弟一定会拼尽全力,定叫西戎有去无回,后悔踏足我大宁疆土。”
祝天韵这话说得可谓狂妄,可谌师弈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之意,而她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夫君。
事到如今,以她的聪慧已然能明白皇帝和祝天韵打的是什么主意,凝眉思索了片刻,她开口道:“皇上,臣妾认为不仅要叫西戎有去无回,更要叫西戎彻底消失,永绝后患。皇上方才提到臣妾的父亲,承蒙皇上看得起,臣妾相信他应当愿意成为为国为民,成就这等侠义之举。”
就这样,三人在御书房为大宁的未来做出了计划,后来,皇帝驾崩,祝佑杞登基。
祝佑杞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皇虽然死了,可一切都仍按照他生前写好的剧本发展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祝佑杞一直以为自己的那只黄雀,却忘了,黄雀之后还有人呢。
祝佑杞得知真相是在两个月,彼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西戎兵在京城脚下盘桓两日,不仅再没找到机会攻城,反在与义军的对战中节节败退,彻底尝到了被人吊打的滋味。虽然很不甘心,可面对惨重的伤亡,西戎也只能宣布撤军,而他们终究是没能活着离开大宁的疆土。
在谌师弈和祝佑杞率领一部分义军紧急赶往京城救援的同时,谌家二老也领兵前往边关,趁着西戎举国入侵之际,直捣黄龙,势如破竹地攻占下了西戎皇城,俘虏了西戎皇帝及一干贵族。
而后守在边关养军蓄锐等待着被义军和各路援军多方夹击的西戎溃军,最终在边关处将这些残兵败将包圆,一网打尽。
祝佑杞被安置在清静的别院中,卢念云偶尔会来瞧瞧他,告诉他外面的情况,态度平和,并无炫耀之意,似乎就只是单纯的告知而已。
终于,这一日他开口问出卢念云为何选择站到谌师弈那边,却不想卢念云眼中的笑意瞬间收敛,恨意刹那间迸发出来,冷冷道:“你觉得是为什么?一个在我身上试毒,理所当然地要我让出皇后之位,甚至想要杀掉我儿子的人,我脑子有问题才会继续和他合作吧。”
祝佑杞被她抢白得一阵面红耳赤,卢念云摔门而出,留他一个人处于空荡死寂的屋子中。这些日子,他虽然仍养尊处优,衣食住行皆有人照料,但从生杀大权在握的皇帝到无人问津的太上皇,这之间的落差仍叫他无法接受。
卢念云的话扰得他心神发乱,他错了吗?他是皇帝,皇帝是天子,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身为皇帝他自认对卢念云不薄,他何错之有?
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又传来推门声,祝佑杞闭着眼,懒得理会。那人叹了口气,点燃桌上的油灯,一步步走到了他床边:“你可知自己为何会输得一败涂地?”
熟悉的声音叫祝佑杞一惊,睁开眼:“师……师娘?”
“你不懂人心。”谌夫人放下油灯,在他榻边坐下。
祝佑杞疑惑地看着她,显然对她的突然到来还心存疑惑,疑似这是一场梦。
“在你心里师娘是怎样的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吗?”谌夫人笑了笑,“我若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怎么会与你师父成亲并生下谌师弈,这般安稳度过这些年呢。仇恨我的确放不下,可我也知道生活也得继续。我可能确实不是个好母亲,没有教导好你,也利用过自己的女儿,可是,你要知道,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曾以伤害你们为代价。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会为了报仇,而帮你伤害师弈呢?”
祝佑杞一动不动,这段时间以来,他见了太多身边人的倒戈,每个人都是这般冷静地告诉他,他们从来没有站在他这边过。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已经被打肿了。
“想要得到人心靠权势和欺骗是不行的。你的死士视你为仇讎,你很生气吧?可是,你从一开始就伤害了他们,然后欺骗他们,这样的他们如果知道了真相,当然是会反扑的。”谌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基本的道理,在你还没有成为祝佑杞之前,你明明是懂的,为什么成了太子,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对权势有什么误解?难道你真认为权势是万能的?”
一连几个反问让祝佑杞脸色越来越难看,权势……是啊,他似乎是被权势给诱惑了,可权势带给了他什么呢?似乎从他为了得到权势离开谌师弈开始,他的路便已经歪了。失去了爱情、亲情也没有友情,爬上了高位却掌控不了手中的权力,最终还是高高摔下。
那日之后,谌夫人与他讲了很多,包括先帝的图谋。
那日之后,祝佑杞似乎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主动提出在朝堂是宣布禅位给卢念云,而后移居行宫,在那里安静等死——谌师弈给他下的毒虽然不会叫他立刻死亡,但破坏了他身体的自愈能力,导致他身体比常人要虚弱许多,一旦生病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痊愈。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时日无多了,可心情却莫名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在信王和大半百官的支持下,卢念云顺利登基,成为大宁第一位女皇帝,并开设女学,命刘太妃为院长,协助草拟女官选拔制度。
数千年的男尊女卑制度虽深入人心,但面对西戎入侵时带头守住城门的是当今皇后,而领援军来救的将领是信王妃后,反对的声音便怎么也大不起来了。
在帮着卢念云稳定了朝堂后,祝天韵终于实现了自己久远的梦想,带着自己心爱的小妻子,开始奉旨环游天下,肃清官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