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了早读课的不止她们两人。
在苏昭前脚去班主任办公室的路上,覃司南和顾弋尘后脚就溜出了教室——丝毫没有纪律可言。
覃司南眯眼斜靠着单杠上,浑身像没有骨头似的。
顾弋尘看着他这个样子牙又是一阵痒,但他刚抽了抽嘴角,被牵扯的肌肉就是一阵疼痛,这股疼痛警告着他不要冲动。
昨天中午的时候,顾弋尘正难得安安分分地吃着自己的饭,就被覃司南拎住了衣领——他刚夹起来的土豆以一个圆润的抛物线从他的筷子上掉到了他的衣服上。
他的暴脾气瞬间就起来了,一拳就挥了过去。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覃司南轻轻抬手就挡住了他挥出的拳头,语气凉薄:“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打架吗?”话刚出口,覃司南微微使劲,将掌中的拳头微微向反方向拧了拧,“这可是你先挑事的,别怪我。”
顾弋尘:“……”
如果他没有记错,一分钟以前揪着他的领子打扰他吃饭的人难道不是覃司南?!
眼神迷茫了两秒,顾弋尘感受到了腕间传来的疼痛,他缓过神来舔了舔唇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管他呢,等他将覃司南揍得老老实实后,再好好告诉覃司南关于‘挑事’一词的定义好了。
在他浮现出这个念头之后,覃司南放开了桎梏他的手掌。
在他看见覃司南的欺身而至而侧肩想要将他顶翻时,覃司南一个抱摔将他狠狠砸向了地面。
在他摔得七荤八素,两眼冒金星的时候,覃司南的拳头已经砸了下来。
骨骼之间的碰撞在顾弋尘的脑内回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覃司南的虎口紧紧抵在他的喉管,拇指与食指间传来压迫的力量。
顾弋尘轻轻抬眼,就看到面前覃司南一张无甚表情的脸。
覃司南的语气说不上太友善:“现在你能好好听我讲话了吧?”
顾弋尘:“……”
他没有回话,覃司南就全当他默认了。
于是覃司南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重新揪住顾弋尘的领子,将他拽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小角落,在离开餐厅前,他转过头,语气淡淡:“我还挺讨厌进老师办公室挨训的。”
赤裸裸的威胁。
围观群众立刻埋下头去,一瞬间原本叽叽喳喳的餐厅竟变得异常安静,仅有餐具相碰的声音。
来到餐厅的背面,是一处大理石板铺成的小栈道。
镂空的雕刻物有藤蔓交叉相缠,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渗下。
顾弋尘摸了摸破皮的嘴角,轻轻‘嘶’了一下:“你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覃司南也没有绕弯的心思,单刀直入地开口:“你喜欢林湘安吧?”
“你管这个做什么?!”一提这个,顾弋尘就炸了毛,浑身都是备战的姿态,“你是不是喜欢她?!我跟你说,就算你再揍一顿老子,也不允许你喜欢她!”
“哦,那你就是喜欢了。”覃司南点了点头,自顾自地开始了下一个问题:“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你当初还要拒绝她?”
“卧槽!她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
话题就按照这样的进度行进着,最后覃司南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想到昨天的经过,顾弋尘就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拿脚踢了踢覃司南的小腿:“你喊我出来又干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就算告诉林湘安了,我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告诉你了。”
“她的确知道了。”覃司南看着裤脚因被踢的灰尘,皱了皱眉头,却难得没有计较,“她就是林木有水难相安。”
简略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顾弋尘沉默了下来。
覃司南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回复,不爽地将刚刚那一脚踢了回去:“现在知道了真相,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蠢?”
也不知道顾弋尘到底有没有听清他说的话,只是低头沉沉地应了一声。
覃司南挑起眉。
顾弋尘喃喃自语道:“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林湘安=林木有水难相安,这是一个多么容易联想的等式。
“想明白了?”覃司南问道。
“嗯。”
原来他喜欢的人,从来都只有她。
当脑海中冒出这么一句骚兮兮的话时,顾弋尘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嘴角倒是忍不住咧开一个明朗的弧度。
可没等他的笑意浸染眼角,覃司南的声音就又传了出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等楼顶上看。”
顾弋尘看到了不远处的楼顶天台处,林湘安站在危险的边缘,朝下张望。
那一刻,他听见了胸腔中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感受到了从脚底向上泛起的寒意。
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栗起来,却迈不开腿挪不开眼——他打从心里感到恐惧,生怕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在他开始奔跑的途中,林湘安就会从那么高的楼顶处跳下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苏昭飞奔进那栋教学楼,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很久,苏昭出现在了林湘安的身旁,随后她们两人一起在天台的边缘消失。
顾弋尘舒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腿竟然有些颤抖。
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恐惧的滋味。
“能动了?”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声,“要让你救人,恐怕尸体都跌凉透了。”
顾弋尘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栋楼走去。
隔着一扇门,他听到了林湘安所有的内心剖白。
覃司南再次嘲讽开口:“如果当初你反应过来了,现在被林湘安如此依赖着的人就是你。”
顾弋尘:“……”
覃司南:“在这方面,你不如苏昭。”
顾弋尘:“……”
他还能说什么?
他一向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事事都在林湘安身上栽了跟头。
犹豫不决的徘徊,他始终没勇气去推开那扇薄薄的门,直到林湘安带着哭音却强装冷漠的最后一句——我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来说,都没有意义。
他一脚踹开了门。
两男两女隔着那道无辜到瑟瑟发抖的门,八目相接,相顾无言。
苏昭抽了抽嘴角,默不作声地捋了捋因坐下而有些向上掀起的裙角:“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有一丝不妙。
顾弋尘显然也想到了什么,额角青筋暴起。
果不其然,覃司南向前闲闲踱了两步,长腿迈过门槛:“该听的都听到了。”
苏昭:“……”
历史总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这两次重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经历告诉他们,下次在说话之前得扫视一圈看看周围有没有覃司南的存在。
林湘安原本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即使现在将苦水吐了个痛快,也不过是在苏昭面前,她太希望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能听她倾诉,能拍着她的背告诉她这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会变好。
可是这个人,在她心底不会是顾弋尘,至少现在不会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将她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算是少女的私心,她也想要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心爱的人面前,可是每一次,她都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可言。
看着林湘安手足无措的模样,顾弋尘一时间也慌乱了起来。
长手长脚的他僵立在那里,耳廓通红,哼哧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喜欢我吗?”
“……”
苏昭一点没有身为电灯泡的自觉,还万分嫌弃地捂住了自己的眼——没眼看,她视线之内的男生怕是注孤生的代名词。
假如她的任务没有在今天完成,那么一定是顾弋尘的锅。
她一定会好好让他重新学习一下什么叫做说话的艺术。
中华语言博大精深,向来以含蓄为美,他怎么长这么大还不会说话呢?!
这个时候难道还要让女生再来确定一遍自己的心意吗?!!!
顾弋尘也意识到了刚刚那句话的不妥,他慌忙地摆了摆手,又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递给林湘安。
林湘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这是我十六岁生日的礼物,也是我最喜欢的车,”他终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现在,这是你的了。”
一听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林湘安就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想将钥匙重新还给顾弋尘,却被拦住,顾弋尘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它于我而言很重要。”
可是,你于我而言更重要。
这句话顾弋尘没有说出口。
“我嗜车如命,”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现在我在乎的东西都在你手上,而你比它更重要。”
这乱七八糟的情话,害得一旁的苏昭感动成狗。
她都尚且这样,更别说身为当事人之一的林湘安了。
林湘安的表情就像是吃了大力丸,什么挫折都可以趟过去的那种大力丸。
覃司南一把揪过苏昭的后衣领,想要将时间留给这一对还有很多小秘密要互诉衷肠的年轻人。
苏昭却一脸八卦被打断的不满,吱哇乱叫。
“闭嘴。”覃司南被她伸出来的爪子挠了两下,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苏昭瞬间马克思主义式乖巧。
天台上旖旎的气氛崩塌,只剩下再次的安静如鸡。
这次打破这份安静的,是顾弋尘的手机铃声——是的,没错,这个不羁的少年在上课期间也没有给手机静音。
顾弋尘划开手机,在接听时不知是脸颊的哪一个部分不小心碰到了扬声键,放大数倍的音量在他耳畔边响起:“喂,老大啊,你上次让我调查的那个覃司南我没有查到,只知道他身边有一个女生叫苏昭,最近一直住在同一家宾馆,两个人都像是凭空出现在这所城市一样,没有半点过往的痕迹。”
苏昭:“……”
覃司南:“……”
这一席话的信息量实在过大。
林湘安和顾弋尘下意思地用上了那种眼神望向他们俩。
就是那种‘大家都懂得’的眼神,分外暧昧,分外令人感到羞耻。
苏昭‘嗷’了一嗓子就想去抢顾弋尘的手机,争抢中手机啪叽掉落在地,音量莫名被调到了最大——“还有啊老大,介于你最近特别关心林湘安,我顺便帮你查了一下她,这一查不得了,她妈妈下个月要嫁的人你知道是谁吗?老大那么聪明肯定也联想到了你表舅下个月要结婚的事情。”一阵笑声从话筒里传出来:“这事也太巧了吧,你们以后还能称作兄妹呢。”
与电话中欢快的声音相反的是,天台这处的静默无声。
原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什么的,真是一句再恶毒不过的诅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