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一开始只是快步走,走到后来的时候就开始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可是无论她跑多快,覃司南都在距离她后面两米的地方跟着,怎么也甩不掉。
到了后来,她肺部的空气像是被抽离,每跑一步都像是破旧的抽风箱在抽气,还带着难以言喻的辛辣和疼痛,抬起的腿就像是灌了铅一般,几乎就只能拖地前行。
“跑不动就别跑了。”与她的狼狈不同,覃司南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乱。
从入学以来,他越来越强了。
慢慢停下脚步,苏昭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喘气,背后一片黏腻的感觉。
站定在她面前,夜色的路灯下,覃司南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你为什么要跑?”
为什么要跑,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知道了个大概,只是想要听苏昭自己说出来。
可是苏昭撑着膝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始终没有吭声。
蹲下身子,望着她,覃司南尽量以平生最温柔的声音开口:“没事,我就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理由。”
额前的碎发全部被汗液所浸湿,她撑着膝盖,半晌才张开唇:“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覃司南却知道,他嘴角勾起一个带着苦涩的笑意:“……你是不是害怕我?”
苏昭依旧喘着气低着头,没有看他。
而覃司南也难得有耐心地一直蹲在地上,就为等她一个回复。
等这个干什么?
覃司南也不知道。
或许等苏昭真的回答了他这个问题之后,他才能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到底是离开,还是留下。
苏昭一开始提防他,不信任他,这些都没有关系,可是一旦当她开始惧怕他,也许就到了他需要告别的时候。
他其实从小就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才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家里的下人就总是用那种胆战心惊的眼神望着他,有一次他突然想要喝橙汁,想要让一直对自己很好的刘妈去做,可是喊了几遍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无奈之下他只能打开房门准备下楼去找刘妈。
在走到楼梯道的旋转处,他突然听到了刘妈的声音。
刚刚准备开口,就听到一向对他很好的刘妈用着几乎于气声的声音对着旁的下人说道:“你们不知道少爷有多可怕,明明是七八岁的孩子,不哭不闹还能说明他乖,可是他总是用那种近乎于冷峻的眼神看着你,就好像你是没有什么生命的东西,跟尸体……对,尸体差不多。”
“是啊是啊,我也总觉得小少爷的眼神好可怕。前两天我们在小区外面看到了一条受伤的小狗,呜咽的样子特别可怜,如果换做别的小孩子早就扑上去了,可是小少爷看都不看他一样,只是吩咐我一句,别让那只小狗靠近他。”
“这不算什么,听说之前他的姥爷去世了,他都连一滴眼泪没掉。”
……
受伤的小狗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养它,其实小狗伤得并不是很重,与其让小狗产生依赖心理,不如趁早让它学会坚强。
而姥爷去世的那一天他的确没有哭,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眼泪与软弱不能在他人面前展现,不能落人任何的把柄。所以那一天他藏在被窝里咬紧牙关,任凭眼泪一滴接一滴的滑落,却不肯发出一声哭喊的声音。
他们害怕他,害怕他那一刻冷漠到残酷的心。
那一天覃司南自己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橙汁,刘妈发现了他在厨房,露出一副慈祥温和的表情看向他,问他为什么不喊她,竟然自己做这种事。当时年幼的覃司南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却看到比他要大上几十岁的刘妈仓惶地撇过眼。
所以与其让苏昭最后也披上伪装的外衣留在他身边,他不如先逃避一步。
喘息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苏昭重新站直了身体,她的脸颊还是因为狂奔而通红,她动了动唇:“我害怕。”
覃司南的嘴角勾起浅浅落寞的弧度。
果然是这样……
他心里的话还没有说完,苏昭就上前一把搂住了他:“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会因为我而杀人,虽然你一直都假装得仿若看破红尘,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一副人类勿进的模样,可是我知道你的心底有多柔软。”
会因为他人的灾难而牵挂于心,会因为任务失败而暗自责备,会假装用冷漠与冷库将最柔软的自己给层层包裹住。
一开始她听他的话乖乖地等在自己的房间中,可是等了一会儿之后,她就等不住了,她担心对方带的人太多,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于是打了报警电话,在打完电话之后,就只身来到乔以沫房间的楼梯间,哪想到被人逮了个正着。
如果覃司南因为那种人背负了一条人命,那么她就是罪魁祸首。
听见她的话,覃司南的身体一僵,久久没有敢回抱住她:“我身上脏……”
他满身都是刚刚那个人的血污,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以为你被我吓坏了。”
“我的确吓坏了,哪有人那么疯狂地揍人!”
“可是他伤害了你。”
“就一条血痕而已,你已经帮我报复回来了,可是如果最终我不喊停手,那么你这一世即使好不容易解决了乔以沫的事情,也会背负着新一轮的愧疚活下去,难道你想要为了那么一个人,再搭上自己漫长的时光去攒六张证书?”
覃司南摇了摇头。
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之上,苏昭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句实话,一开始我是被吓着了,但是我更害怕的是……我害怕的那个人竟然是你。你明明是为了帮我,可我却害怕你,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很混蛋了。”
她紧了紧抱住覃司南的手臂,似乎想要将自己心中的愧疚通过力量来传达给覃司南。
后背被她勒得有丝疼,大大的怀抱满是充实感,他一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终于轻轻抬起,慢慢地回抱住苏昭。
眼前的这个人依然怕她,可是他却不需要再逃离了。
因为这个人即使害怕,也不会避开他的眼神。
这个人即使害怕,也还是会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于她而言,就算他是害怕本身,他也是让她不再害怕的避风港。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