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战在即,这种事情拖不得。
苏昭从常之谦的帐子里出来了之后,就立刻到了芙妤所在的帐外。
里面的烛火通透,看起来芙妤还未睡。
虽然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情,但是苏昭清了清嗓子,还是只能以这样为开场白:“芙将军,睡了吗?”
她的声音,芙妤并不陌生,拉开帘帐,芙妤探出个脑袋,表情算不上欢迎:“有事?”
假装没有看出她的不欢迎,苏昭将只拉开一角的布帘全部掀开,厚脸皮地走了进去:“外面风太大了。”
曾经为了夺回苏家产业,为了夺回父母的心血,苏昭遭遇到的白眼与冷漠绝不比在芙妤这遇到的轻。
她从一个不懂柴米油盐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被迫知晓了人情冷暖。
一开始她也不能接受,后来甚至开始能自嘲,她的季节里从此没有夏日。
原本芙妤只拉开了帘帐的一角,但是苏昭将帘子全部掀了开来,自顾自地闪身进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壶里的水已经凉了,在冬日的夜里喝上这样一杯水,苏昭只觉得自己的从脚底都泛着寒气,就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一般,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天师大人怎么了?”芙妤冷笑了一声,“是不是觉得这水冰凉刺骨难以忍受?可是在普通百姓人家是不能随时都有热水喝的,甚至在战乱时期能喝上一杯干净的水都已经很奢侈了。”
芙妤自小生长在将门之家,灌输的都是行军打仗的理论,在那些理论中都逃脱不开一个大道理——那就是天下苍生。
芙家祖训,他们打仗是为百姓而战的,而不是为了国主。
这也是他们这么多年能够明哲保身的原因。
所以芙妤很小的时候就吃了很多苦,虽然她出生的家庭优渥,但是那些寻常百姓要体会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少体会,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她体会人生疾苦,这样才能更加有一颗爱护百姓的心。
这些事情苏昭可以想象,她也听出来了芙妤的冷嘲热讽,哈了一口热气,她冲芙妤笑笑,重新倒了一杯凉水,仰头饮下,连眉头也没皱上一皱。
“我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出生也很不错,但是你受过的苦我受过,你没受过的苦我也受过。”在她留学的那段时间,没有人能供她读书,但是她又必须学习到最新的知识,一边学习一边打工,但是打工的钱远远不够。
原本她是公费留学,但是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就传到了她叔叔的耳中。
她的亲叔叔施压给学校,原本是公费留学,后来学校说她品行不端,给了她两条路:要么被遣送回国,要么自己解决学费问题。
苏昭选择了后者。
外国学费高昂,她需要奖学金,可是奖学金还不够,于是她就每天打工,那个时候别说冷水了,在最无助的时候,她曾一块面包掰成三餐吃。
芙妤沉默了,苏昭也没再接过这个话题,只是看向不远处案牍旁的地图:“这么晚还在侦查地形?”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芙妤的警戒心:“这似乎就不关天师的事情了。”
“我的确不懂带兵打仗,”苏昭收回看向地图的目光,“但是我既然能被国主亲赐为天师,就说明我有其他你无法做到的地方。”
“你是说那些坑蒙拐骗的小把戏?”芙妤的语气不太友善。
苏昭从怀中掏出木盒:“是不是坑蒙拐骗的小把戏,你试试就知道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芙妤在看到木盒的瞬间,脸色就变了。
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昭微微眯了眯眼,循循善诱道:“那你一定也见过里面的这个东西。”
她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置的正是一小块青铜片。
苏昭一定不知道,她此时的表情,像极了某人。
而那个某人此刻正在营帐外围吹着冷风。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叶淮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外袍,就连常之谦也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唯独覃司南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寒意。
他在那站得跟尊佛儿似的,常之谦忍不住好奇道:“你既然这样不放心,干什么刚刚同意她的建议?”
“为什么不同意?”覃司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既然想去做就去做好了。”
“芙妤的鞭子你也是看过的,”他提醒道,“她一鞭挥下,连树都能劈断。”
“啊没事,”他淡淡开口,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大帐外部,烛光投下的剪影在营帐的布上呈现出来,他可以将里面的场景看个大概,“芙妤如果抽出鞭子我会看到的。”
叶淮古怪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和营帐之间的距离。
他们之间相隔的确不是很远,但也至少有好几米的距离,再加上撩开帘子的时间,难道他真的有自信在冲进帐中的时间会比芙妤挥下鞭子的时间还要短?
常之谦心中也是同样的震惊。
这样的速度,就连他都没有把握做到,可是之前他在调查覃司南他们的时候,他明明还没有这么厉害。
覃司南倒是没有管他们内心的震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在帐中外面守候。
他至今没有忘掉苏昭跌下山崖那一刻的感觉,在拽住她的手一起坠落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样的情况他绝对不会让其再一次发生。
苏昭不知道覃司南正在外面守着,还在对芙妤进行套话:“你之前是在哪里看到过同样的木盒与青铜片?”
芙妤的眼中闪过明显的纠结:“我……不能说,不能出卖朋友。”
“这不算是出卖,”苏昭这时候已经在心底里肯定了芙妤是被人用青铜片给催眠了,她用牙齿将指尖给咬出血,抹在青铜片上面,她的唇瓣上面站着鲜红色的血液,看起来竟带着些微妖冶,“现在我要你如实的告诉我,你在谁的身上看过这两样东西。”
“我看过……”芙妤的眼神变得更加挣扎,最终放弃,“我是在沈仪那看到的。”
苏昭重复了一遍:“沈仪?”
“没错,他是我的旧友。”
“那你再仔细看看,你所见到的那两样东西与这个一样吗?”
“很像,但是不一样。”芙妤摇了摇头,“他的木盒上面虽然有纹饰,但是却没有动物的图案。”
她的回答让苏昭有些疑惑。
按理来说,四个九兽觥还有其所对应的四个木盒,这八样东西每一个上面都有所对应的兽纹。怎么会没有那样的纹饰呢?
看来这个疑惑,只有在找到那个名叫沈仪的人之后才能得出答案了。
苏昭抿了抿唇,继续说道:“那么你要记住了,以后这样东西就不能再迷惑你,也不能再支配你了。”
她用手指了指木盒中的青铜片,直到看见芙妤点头之后才放下了手。
芙妤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她看见苏昭在这,虽然还是有些不待见,却没有之前那么抵触了:“天师大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我这就去休息了。”苏昭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对了,我虽然和你没什么矫情,但和常之谦的交情也不深,我还没有必要为了他来骗人。他说得一切都是真的,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没有半句谎话,我们这些人原本和他并无什么交集,是为了救你才过来的。”
“为了救我?”芙妤讷讷地重复。
之前常之谦跟她说的时候,她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一团火熊熊地升起,明明是想要再听听他的解释的,可却控制不住自己,将常之谦的所有话都关在了门外面。
一听到常之谦说话,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怒火,一种被人所欺骗和背叛的怒火。
可是今天再细细回想起来,那股怒火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开始想要心平气和地去回想一下常之谦做过的事情,想要去相信常之谦说过的话。
“没事,你先好好想想吧,现在你应该可以静下心来听他的解释了。”见她这副模样,苏昭摆了摆手,“你好好休息,毕竟养足精神才能上阵杀敌。”
苏昭走出芙妤的营帐,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在风中凌乱的三个男人。
她笑着跑了过去:“怎么?不放心我所以过来看着?”她笑嘻嘻地戳上面前覃司南的脸颊,指尖的冰凉让她不自觉地敛起笑意,“怎么这么冰?”
覃司南泰然自若地将她的手抓住,握在掌心:“没事,这里不冰。”
两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向前方走去,留下常之谦和叶淮。
常之谦同情地拍了拍叶淮的肩膀。
都是过来人,每个人眼中的情意都是遮掩不住的。
叶淮笑了笑,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句:“你说,他们俩这算不算是在恋爱?”
“不算吧,”常之谦唔了一声,“他们俩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在覃司南的心中,恐怕他自己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告白待定区内,而苏昭,可能也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