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水仙找到了,却并不代表她安全了。
警察根据出租车当时的行驶路线,一路调监控,终于在一个高楼的水塔上找到了常水仙和宝蚕。
但这时候常水仙被宝蚕挟持着,强压着她的头,令她半个身子都在天台的外面摇摇欲坠,常水仙凄厉的呼救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此刻的宝蚕也似乎并不是个人,他红着脸,嗓音嘶哑,像头野狼一般咆哮:我说过,再骗我,我会让你付出代价!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要杀了你!
常水仙哀声哭求,宝蚕却丝毫不为所动。这个女人把他害得太惨了,骗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更可恶的是,还将他美好的爱情幻想击得粉碎。
从上中学时,他就喜欢常水仙,常水仙多好看啊,又美又骚,在从来不受女生待见的他心目中,简直就如女神一般高不可攀。
没想到毕业后女神混得也不咋的,老家时常流传着她被男人骗来骗去的传闻,偶尔见她回来,却还是得瑟到不行的模样,依然又美又骚,依然在他心目中光茫万丈。
常水仙是在一次同学会后主动接触他的,那时候她刚被男人甩,身心俱疲,对他说想成个家,实在地过日子。
这一刻宝蚕整个人都沸腾了,为了表达爱情与忠诚,他自然对常水仙有求必应,于是那段时间,常水仙从他手里弄走不少钱。宝蚕虽然脑子不太好,但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受骗了,因为常水仙对他冷一阵热一阵,后来干脆就消失,他难受一段时间也就算了,至少常水仙从他手里借钱的时候,还让他抱了抱,亲了亲,他觉得自己也不算亏本儿。
但常水仙不该再次来惹他,这一次是因为常水仙从丁万鹏那里受到重创,心灰意冷,突然觉得上进没什么意思,还是骗骗男人,混混日子比较适合她,于是又找上了宝蚕,讲述了自己以往失败的感情经历,喝醉加痛哭,再一次令宝蚕相信了她。
但是这一次,宝蚕不肯再上当了,他要立即和常水仙领证结婚,以防夜长梦多。
常水仙吓了一跳,想要逃却已来不及了,只能暂时和他周旋。但宝蚕不再给她忽悠的机会,他就是要和她结婚,没有商量的余地。
脑子不好的人同时也是一根筋,他明白了常水仙又是在骗他,愤怒又绝望,而这种人一旦被激怒,后果是极其可怕的。
于是宝蚕烧掉了伍金的房子,并挟持常水仙上了天台,要和她同归于尽。
当孟得男和伍金赶到时,宝蚕挟持着常水仙,已和警察僵持了五个多小时。警察只能在十米开外劝说,不敢贸然上前。
而常水仙哭得声音嘶哑,身体抖得像一片落叶,分分钟要从宝蚕手里坠落下去。
伍金的双腿发软,全靠卓大美和伍千金扶着,才没有倒下去。水仙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跟大姨交代?她恨不得飞身扑上去。
孟得男在这时拉住了她,然后孟得男沉声说,我去。
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孟得男一步步走向宝蚕和常水仙。
宝蚕一双通红的眼死死地瞪着孟得男,他说,你再上来一步,我们就跳下去!
跳吧!孟得男却冷冷地说,你把她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想一起死的吗?
宝蚕一愣。
伍金在后面大喊,老孟……
她生怕宝蚕受不住激,真的带着常水仙跳下去。
但我觉得你特别亏。孟得男说,然后指指常水仙,我问你,你和她,进行到哪一步了?
所有人都一愣。
宝蚕呐呐地说,什……什么意思?
孟得男叹气,摇头,然后直接了当地问,你们没有上过床吧?
宝蚕的脸涨成猪肝色,在男女方面,他的经验真是可以忽略不计。纵然脑子不好,被人当场揭穿这种事,也是会感到难堪的。
宝蚕羞恼地吼道,她是个恶毒的女人,我要和她一起死!
孟得男再次叹一口气,对,她是个恶毒的女人,骗你的钱,骗你的感情,却什么都没给过你,我就问你,陪这种女人去死,值不值得?
他说,我要是你,至少会捞回本钱再死。要不要我告诉你,如何捞回本钱?
宝蚕已被他说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喂,你想不想知道?孟得男不耐烦地嚷嚷,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两个警察正一左一右,悄悄包抄过来。
怎……怎么捞?宝蚕结结巴巴地问。
想试试?孟得男淡淡地说,其实也简单,我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回答得上来,我就教你,否则你已无可救药,死了更好。
你……宝蚕气急败坏,你……我……
什么你你你我我我的!孟得男打断他,听好了,第一个问题!
宝蚕不由自主地盯着他,全然不知警察已悄然接近。
你是哪年哪月生的?孟得男问。
宝蚕一愣,大概没想到孟得男会问这样的问题。
86年5月。宝蚕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孟得男说,你祖父叫什么名字。
祖父……宝蚕迟疑,似乎自己也一时想不起来。
不要光说名字,还有字号,就像李白,姓李名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杜甫,姓杜名甫,字子美,号少陵野老,柳宗元……
宝蚕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孟得男,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就在他神思游离之际,两个警察同时飞身上前,一个抓住宝蚕,一个抓住坠在天台外的常水仙,情势的改变,就在这顷刻之间。
伍金和卓大美赶紧跑过来,将脱离危险的常水仙拉到一边,常水仙整个人已虚脱,哭都哭不出来,只能软倒在伍金怀里大口喘气。
而此时愤怒又绝望的宝蚕却似乎拥有无穷的力量,他竟然挣脱特警,朝天台另一边狂奔。
他要逃。
就在众人惊呼之际,孟得男想都没想,就扑过去挡在他面前。
他迎上宝蚕奔逃的力量,宝蚕却顺势抱着他的腰,大力朝天台边缘撞去,只听砰地一声,两个抱成团的身体越过不足半人高的天台围栏,直直地飞坠下去。
伍金一声惊呼。
整个世界静止,并坠入黑暗。
……
当他睁开眼睛时,似乎被惊吓,又立刻闭上。过一会儿缓过来,才再度睁开。
还是刚才的画面,一个女人站在他面前,岁数不小,面容憔悴,疏于打扮。
他很不满意。因为这个女人每次以这个角度出现在他梦中,都是娇艳而美丽的,可见这不是梦,是现实。
然后这个女人开口了,说,你醒了?
她说,吓死我了,幸好你们跌在水床上。
水床?他闭眼思索一下,很想纠正,那好象叫消防救生气垫。
然后他进一步想起来,自己和宝蚕跌下去时,掉到一个软软的巨大的垫子上,整个人被弹了起来,抛了好几下。
接下来的事就再也想不起了。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直到她起了一丝狐疑,忐忑地问,你……脑子没事吧?
他依然不答。
喂!她摇着他,你没事吧?老孟,孟得男,孟髡行,你说句话呀,别吓我啊!
另外的人听到她的喊叫,都从病房外跑了进来,一张张年轻鲜活又焦急的脸,在他眼前挤得满满当当,可他像瞎了一般,看着他们,静如止水。
孟哥怎么了?卓大美担忧地说,不会是……瞎了吧?
伍千金赶紧伸出手掌,在孟得男眼前晃了晃。
医生不是说没事吗?宋琪皱眉。
难道是脑震荡?时天才猜测。
脑震荡也不会毫无反应的。丁万鹏说,赶紧叫医生!
卓大美连忙跑了出去。
常水仙哇地一声哭出来,孟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孟哥,你千万不要有事,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犯混了,孟哥……
伍金摸着孟得男的身体,从胸膛到胳膊都摸了一遍。
妈,我孟叔不会是摔傻了吧?伍千金忧心忡忡地说,他这个年纪不经摔的,你看宝蚕就没事,被抓走的时候还嚷嚷呢!
别瞎说。伍金低声喝止女儿,然后摇着孟得男,老孟,你说句话。
她说,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听见了就眨眨眼,啊!
孟得男依然一动不动。
伍金无助地埋下头去,半晌抬起头来低低地说,我不要你买房子了,咱们就住现在这房子。
孟得男依然毫无反应。
她说,你不是很看不上那装修吗?我也看不上,咱们重新装,怎么装都听你的。
孟得男依然没有反应。
伍金焦躁了,提高声音说,我们结婚吧,我啥也不要,不要你出一分钱,我倒贴,行不行?行你就给句话!
半晌,孟得男缓慢地眨了眨眼。
所有人都安静了。
伍金却猛地站起来,突然掐住了孟得男的胳肢窝,手上一用劲,孟得男再也忍不住,扭着身体,哈哈大笑起来。
顷刻,病房里像炸了窝一般,笑声,嗔骂声,低低的哭声,简直要掀了这屋顶。
三个月后,正值盛夏。
伍金与孟得男在装修一新的别墅里举行了婚礼。
伍千金是她的伴娘。
接下来还有两场婚礼她却赶不上了,一场是宋琪与时天才,一场是卓大美与丁万鹏。因为婚礼结束,她就要去美国,开始她的留学生涯。
伍金说,如果能在美国混下去,就别回来了。
伍千金愤怒地回她三个字:你休想!
伍千金又对孟得男说,我走了,暂时还你俩以清静,但你们在享受岁月静好的时候,别忘了去看看我爸。
孟得男嘴一撇说,凭什么?
伍千金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凭你也是我爸。
孟得男便说不出话来了,半晌说,你这招,比你妈强多了,有空你也教教她,别整天叉着二尺六的腰围打骂我。
这时时天才走了过来,低声和孟得男商量,孟哥,你上次推荐给许荷馨的律师,我们约了明天见面,你陪我和宋琪去一趟吧?
孟得男不满地说,我就是负责推荐律师,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时天才也学着伍千金的样子,搂着孟得男撒娇,孟哥……你不在,我们没有主心骨,这官司必须赢,关系到一个可怜女人的一生,求你了,求你了啊……
孟得男被烦得不行,想要跑开。
时天才却不依不饶,追着他跑。
这时伍金也追出来,远远地质问孟得男,什么时候量过她的腰围有二尺六?明明也才二尺二。
看着几个人追追打打,伍千金笑得直不起腰。这一刻她真的不想走了,但她知道,她总有一天要离开家,独自闯天涯,但是她并不害怕,因为不管走到哪里,这里都是她的家。
而她三十八岁的老母亲伍金,此刻像只小鹿般蹦蹦跳跳,八月的樱花开得好繁盛,伍金便在这细雨一般漫天飘舞的樱花里,笑得像个小姑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