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整整一个小时,如果一百米开外的那幢大楼有人往这边看的话,会发现窗边有一个女人尽量舒展着上半身和手臂,做出像鸟一样飞翔的姿势。
其实那是伍金拿着手机尽量拦截窗外过路的信号,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就在当天,这个片区的基站发生了故障,方圆三公里以内都是没有手机信号的,可见连老天爷都不愿意让她来淌这趟浑水。
她终于放弃了希望,决定听天由命,颓废地退到了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门外的锁孔有钥匙转动的声音。
她猛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罗壁山,孟得男,安吉拉和伍千金。
一大群人涌进屋里,与伍金面面相觑。
然后伍千金扑过来抱着她,带着哭腔问,妈,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伍金无言以对。尽管她有一万句脏话想要骂出口,但此时此刻,她所遭遇的狼狈和屈辱,似乎一句都说不出来。
然后伍千金扭头对安吉拉嚷,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安吉拉做出一个鄙夷的表情,根本不屑于看这对母女一眼。
然后她说,好了,我走了,你们聊吧!
站住!伍千金唰地一下跳过去,挡在安吉拉面前。
伍千金说,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为啥把我妈锁在屋里?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们可以告你非法拘禁你知不知道?
看得出来,在这个年轻愤怒的少女面前,安吉拉竭力想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她依然不看伍千金,只对罗壁山说话。
她说,管好你女儿,别挡着我的路。
显然,她对罗壁山的态度,并没有比对伍金母女友善多少。
罗壁山脸上有些挂不住,压低声音,息事宁人地说,你做得也太过份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说什么说?安吉拉蛮横地打断他,有什么好说的?叫她让开!
罗壁山忍住气,对伍千金说,你让开。
伍千金没有动。
听见没有,让开。罗壁山加重了语气。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这个女人?伍千金扬着下巴,高声对父亲嚷道,你跟这个女人把家产都折腾光了,还把债务推给我妈,你还是不是男人?
千金!你过来!伍金赶紧试图拉开女儿,因为她生怕罗壁山一怒之下给伍千金一个耳光,这事罗壁山绝对干得出来。
我说得有错吗?伍千金在母亲胳膊里挣扎,有种的今天一个都不许走,咱们就把这帐好好算一算……
伍千金压根不理会罗壁山眼神的威慑,因为在父亲多年冷漠的对待之下,这个少女早已锻造出一颗坚强的心,从未对罗壁山存在丝毫的敬畏之心,不管罗壁山的态度是慈爱还是冷酷。
然后她成功挣开母亲,再次跃到安吉拉面前,不要脸的臭女人,本姑娘今天要教训你!
伍千金扬起胳膊。
不等伍金阻止,罗壁山已抢先冲过去,一把推开伍千金,然后手臂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到伍千金脸上。
伍金尖叫一声。
而这时罗壁山的手腕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孟得男架住了罗壁山的手腕,两个身高和身型相等的男人,就这样有力地对峙着。
然后孟得男说,你的家务事,能不能等把我的事办完了再解决?毕竟也没卖票,犯不着在我面前表演。
孟得男阴阳怪气的话,引起了其余四人集体的愤怒,但也暂时化解了这场家庭纠纷。
两个男人同时放下手臂。
伍金趁机将伍千金拉到自己身边。
安吉拉退到了门边,随时做出撤退的动作。
孟得男说,既然今天找到了你,那么,给我一个解决方案吧?
他说,我先申明,我不接受分期付款,也不接受打欠条,要么还现金,要么拿相应的东西来抵。
罗壁山笑了,他说,我这办公室里,你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抵的,尽管挑。
曾经叱咤商场,人模狗样的罗壁山,此时竟摆出一副无产阶级流氓的嘴脸,这让伍金心中升起莫明的悲凉与尴尬。
你们好好聊吧!安吉拉说,没我的事,我走了啊!
你别走!孟得男说,欠我的债务,你也有份,怎么能走?
安吉拉笑了,我有什么份?这不是……他们俩口子的事儿吗?
伍金与罗壁山互看一眼,竟无言以对。
伍千金说,臭女人,骗光了我爸的钱,就想全身而退!
千金!伍金怒喝,你再敢多一句嘴,我就煽你!
伍千金终于闭嘴了。
伍金看着其余几人,她说,我不管你们怎么解决,反正,这个人不能住在我那里。
孟得男说,我也不想住在你那里,我也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安吉拉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然后拨开众人,一个箭步冲到窗边。
窗台下面,扔着那个被伍金撕得七零八落的本子,页码已经少了一大半。
安吉拉像头母狼一般嚎叫着冲过去,捡起那个本子,慌乱地翻动,然后嘶吼道,欠条呢?我的欠条呢?
什么欠条?伍金懵了,心里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欠条!佳裕贸易公司给我们打的欠条,不见了!你干嘛动我的本子?你把欠条弄哪儿去了?安吉拉继续冲着伍金咆哮。
罗壁山也慌了,冲过去从安吉拉手里抢过本子,胡乱翻了翻。
他说,你把欠条夹这儿了?你怎么……能把欠条放这本子里呢?
伍金心虚地说,是不是……被我不小心扔下楼了……
话音未落,罗壁山与安吉拉像触电一般,同时弹了起来,然后冲出门外。
屋里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伍千金趴在窗台上往楼下望,然后看到罗壁山与安吉拉站在楼下那块空地上发呆。曾令伍金等到地老天荒的保洁工,竟在她毫无觉察的情况下,默默把扔了一地的纸团扫走了。
伍千金说,妈,你这自救的方法是不是从电视上学的?聪明是聪明的,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好象也会遇到问题,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前提条件都不能少。
伍金没有心思听伍千金的废话,她转向孟得男,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孟得男顿了顿才说,我恰好认识罗壁山的一个客户,向他打听到了罗壁山的地址。
哦。伍金点点头,却立刻反应过来,意思是,你其实有办法自己找到罗壁山,却依然跑来赖着我,就因为我比较好欺负吗?
孟得男嘿嘿一笑,好象想为自己找个体面的说辞但一时又搜索不到合适的语言。所以他说,先别扯这头了,你好象摊上事了。
确实是摊上事了。
这时,罗壁山和安吉拉又回到了楼上,眼睛双双喷着火,盯着伍金。
罗壁山说,欠条找不到了,那是我唯一一笔可能收得回来的钱,十九万。
呵呵。孟得男率先笑了起来,想不到别人还欠你的钱呢?
我不是故意的。伍金说,我不知道欠条夹在里边。
你不知道就行啦?安吉拉冲向伍金。
伍千金敏捷地挡在伍金面前,张开手臂,不让她靠近母亲。
这事你说怎么办吧?隔着伍千金,安吉拉说,本来这笔欠款这个月底就能收回来,但现在欠条找不到了,这钱就收不回来了。
你少装蒜!伍千金说,如果这欠条真这么重要,你会这么随便往这破本子里一夹?这分明是没有希望收回来的死帐,还想赖在我妈身上!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脑子转得比谁都快。伍金这才恍然大悟,千金说得没错,但又能怎么样呢?她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一笔死帐。而欠条又确实是她弄丢的。
所以她虚弱地说,要不,咱们再去找找,查一下那些纸团被保洁工扔到哪儿了,然后顺着垃圾处理的路径……
安吉拉没好气地打断她,那么小一张纸条,怎么可能找得回来?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伍金无奈,安吉拉说得没错,对于一个百无聊赖的失婚妇女,可不就得靠电视剧补充智商吗?
这时候,罗壁山稳稳地说话了,欠条是佳裕贸易公司欠我们的货款,已经拖了一年半了,本来在这个月底,他们承诺会打款的,如今欠条没了,人家也不会认帐的。
然后他转向罗壁山,要不这样吧,你们自己去把欠条找回来,然后向佳裕贸易公司追债,两两相抵,至于多出来的两万……
多出来的钱,到时候你要回欠款,补给我们就是。安吉拉抢着说,脸上的戏谑与兴灾乐祸,却遮也遮不住。
什么意思?孟得男嚷起来,佳裕公司欠你的钱,你的前妻弄丢了你的欠条,跟我那十七万有什么关系?一码归一码知道吗?
我也想一码归一码。罗壁山心平气和地说,但现在情况你也都了解,我也没有办法。我欠你十七万我认,但现在伍金欠我十九万,你找伍金追债,这也是合理的债务转移啊!
你……孟得男用手点着罗壁山,却说不出一个字。
罗壁山,你不要脸!伍千金冲着父亲大叫。
伍金却不声不响地拨开众人,冲出门去。
伍千金狠狠瞪了罗壁山一眼,也跟了出去。
伍金直接去了大楼物业,找到了当班保洁工,保洁工说,垃圾都在门口的垃圾桶里。
母女俩冲到了门口的垃圾桶,却发现里面的垃圾已经被清掉了。
再然后,她们又找到了大门外面的垃圾中转站,找物业要来了钥匙,打开中转站的门,伍金一丝犹豫都没有,便毅然爬上了垃圾山,埋头翻找起来。
因为对她来说,十九万是一笔巨债,而她死也不要这笔巨债落在自己头上。
伍千金捂着鼻子,看着疯狂翻动垃圾的母亲,一跺脚,也只得跟着翻找起来。
半小时过去,她们一无所获。
而这时,孟得男来了,看着狼狈的母女俩,他说,算了,别找了。
他说,罗壁山明显就是耍无赖,就算你们找到了那张欠条,也要不回钱的。
伍金就像没听见,继续翻找。
伍千金冲着孟得男说,罗壁山呢?
孟得男说,走了。
他说,不然能怎么样?还能啃他两口?
伍千金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孟得男幽幽地说,十七万不还我,那我只好赖在你家了。
伍金真想大哭一场。在今天早上出门时,她做梦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本来与她毫无关系的债务,现在却正正中中掉在她头上,甩都甩不掉。
她是上天派来拯救罗壁山的天使吗?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