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孟得男与时天才面面相觑。
桌上的年夜饭已经摆好了半个小时,宋琪还没下楼。
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联欢晚会上嘈杂喜庆的背景音,衬托着此时别墅里的尴尬和冷清,令人心里不是滋味。
然后孟得男盯着时天才说了一个字,去。
时天才像接到命令的士兵一般,砰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直冲上楼。
孟得男走到客厅,拿起电视遥控器,将音量调小,然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楼上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宋琪穿着紫色的真丝睡袍,头发披散着,不施粉黛,反而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感觉,把时天才看呆了。
但宋琪把着半边门,看着时天才面无表情。
然后她说,我有没有说过……
你说过我要敢上楼一步就死定了。时天才抢着说,所以先吃饭吧,吃完饭你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你有病吧!宋琪说,大过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然后时天才笑了,雪白整齐的牙,在不算明亮的廊灯下,闪着熠熠的光茫。
宋琪赶紧转开眼神。
孟哥很辛苦准备了一天呢,好歹是年夜饭,你就下来吃两口……时天才乞求地说。
我没胃口。宋琪说,谢谢你们的好意。
说完她就要关门。
时天才却一掌顶在门上,盯着她,像个倔强的孩子。
两个人对峙几秒,然后宋琪说,你一定要强人所难吗?
我只是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大过年的,就不能高高兴兴的吗宋琪?时天才可怜巴巴地说。
不能。宋琪冷冷地说,我讨厌过节,更讨厌你们为了过节而过节!
时天才愣住。
我和你们很熟吗?是亲人吗?为什么要强迫一个不相干的人假装有情有义地过这个破节?你真的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每个人都应该好好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要试图去侵犯别人的世界不是吗?宋琪连珠炮地发问。
时天才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下,整个人都懵了。
然后宋琪将门砰地关上。
客厅里,孟得男缓缓地开口,他说,天才,下来吧!
他说,来哥的世界,好好陪哥喝一杯。
那天时天才和孟得男都醉了,因为他们几乎喝掉了整幢房子能找到的所有酒类。时天才一边喝一边絮叨,说自己的童年,严厉的,神经质的母亲,木讷的,从来没有自己意见的父亲,痛苦漫长的成长期,考上大学逃出家门那一丝劫后余生的幸福,被房东驱赶的狼狈,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以及从不后悔,并永不后悔的决心。
孟得男几乎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听,安静地喝酒。然后被醉熏熏的时天才揪住衣领子问,哥,你今年多大了?
39。孟得男回答。
你这个年龄,是不是已经不相信爱情了?时天才又问。
孟得男顿了顿,问,你先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时天才伸出一根指头在空中比划,爱情,就是会生气,会着急,会恨自己也会恨她的,非常可恶,又不想摆脱的一种情绪,会折磨人一辈子。
孟得男笑笑,喝光杯中最后一口酒,他说,不,爱情不会折磨你一辈子,它就是荷尔蒙,存活期不超过八个月。然后他指着时天才的鼻子,所以,打着爱情的旗号去纠缠一个女人是不对的,她要是喜欢你,怎么都躲不掉,你越急,她越来劲。
时天才张大嘴,怔怔地看着孟得男,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也想表达点什么,却忽然眼皮一翻,就趴在桌上醉了过去。
孟得男皱眉,还指望你小子有点酒量的。他推推时天才,喂,今天是除夕,是要守岁的,不许睡,起来!起来!
时天才一动不动,醉得跟猪一样。
孟得男生了气,站起身想将时天才拉起来,自己却猝不及防地栽倒。
当宋琪从房间里出来去卫生间的时候,站在二楼走廊上,看着楼下空空的客厅里,电视机开着,新年的钟声正在进入倒计时。
她怔怔地站着,这时忽然听见砰一声,接着是酒瓶碎裂,椅子翻倒,以及什么东西滚到地上的声音。
宋琪走下楼,一眼便看见饭厅餐桌边,两个男人东倒西歪地睡在地上,酒瓶子碎在一边,分分钟会戳破他们的脸。
当时天才睁开眼睛的时候,赶紧又重新闭上,并叹了口气,因为眼前出现了宋琪的脸,梦中的宋琪美得像天使一样,可一如既往地严肃和冷漠。
然后便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脸,力道并不轻,他依然不动,闭着眼咕哝,在梦里你也这么凶,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人……
然后感觉额上一片清凉,惊得赶紧睁开眼睛,发现梦中宋琪的脸并没有消失,反而十分清晰。
然后宋琪说,醒了?
时天才吓了一跳,想坐起来,却立刻被剧烈的头痛控制,他扶着脑袋天旋地转。
躺着吧!宋琪冷冷地说,酒还没完全醒呢!
这时他才发现,宋琪正用一块冰冷的毛巾敷他的脸。
宋琪说,我刚给你测了体温,39度,大过年的也没地方买药,只好用这个法子。
她说,你病刚好,是蠢猪吗还敢喝这么多酒!
时天才打量一下周围,没错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可他是怎么回到房间的?现在是几点?
凌晨四点。宋琪说。我把你扛回来的。
时天才瞪大眼睛,想说什么又闭嘴,是的,他记起来,宋琪是个连瓷砖都会切割的女人,扛一个男人好象也不算什么。
然后宋琪冰冷的手指再次戳了戳他的脸,面无表情地说,好象退烧了,躺着别动,我给你量一下体温。
时天才果真就不动,呆呆地看着宋琪将床头的体温计拿起来,甩了甩,然后伸手解开他的衬衣,将体温计探到他腋下。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皮肤,顿时划出一路的颤粟。
他忍不住轻声喟叹。
然后宋琪狠狠瞪了他一眼,重重地为他拉好衣领。
接下来是等待的几分钟,宋琪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盯着时天才的眼神毫无波动,仿佛在面前的不是一个大活人。
时天才忍不住开口,我还没谢谢你。
不用。宋琪说。
你不用这么冷冰冰吧!时天才又说,我们的关系不是已渐入佳境了么?
宋琪盯着他。
时天才一笑,我抱过你,你忘了吗?
在宋琪挥起巴掌呼过来之前,时天才抢先护着自己的脸。
又隔了一会儿,时天才再度开口,他说,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强人所难了。其实你说得没错,过节也没什么意思,不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彼此说着没有意义的奉承话,并想方设法打探别人的工资和对象吗?亲戚们是世上最讨厌的一种生物,无聊的聚会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呆着……
宋琪的手伸过来,指尖再度触碰到他的皮肤时,才止住了时天才的絮叨。然后他一把抓住了宋琪取温度计的手。
宋琪愣住。
时天才盯着她的眼睛,无比诚恳地说,以后你不喜欢过节就不过,喜欢一个人呆着就一个人呆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要什么就指使我去跑腿,反正我一直在门外等着呢!
他说,孟哥说女人很可恶的,你越急她越来劲,我是很急,但会慢慢等你的。
宋琪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却坚决地将他的指头一个个掰开,将温度计拿起来。
36.5,已经退烧了。宋琪说完,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停住转身说,等你再恢复一点的时候,记得去饭厅把孟哥弄到床上去,我力气有限,没办法同时把两个大男人弄回房间。
饭厅,地上,孟得男依然躺在那里,醉得深沉。只是身上多了一条毯子,碎掉的酒瓶子也已清理干净。
他的手机就放在餐桌上,此刻屏幕亮了,跳出一条微信,是伍千金发来的。
伍千金说,孟叔,我妈和别人约会去了,你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