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时谁也没有心情纠结儿女私情,众人进了屋子后,赵正礼,陆明宇,顾敏,齐欣欣,立刻进了书房开会。
婉如和雅兰终于见面了,两人无比新奇兴奋的看着彼此,暗暗喜爱对方。
“没想你长的那么美。” 婉如笑着,忍不住摸了一下雅兰粉白色的脸蛋。
雅兰小刷子般的睫毛眨了两下,温柔的笑道:“怪不得我哥对你念念不忘。婉如姐,你真漂亮。”
婉如嘴角扬起一个五味杂陈的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摇摇头。
两人品性相近,爱好相同,又彼此欣赏,自然很是投缘,在房间里谈天说地,从李白聊到徐志摩,从宋徽宗谈到吴昌硕……
直到房门被人敲响,两人才意犹未尽的停下了交谈。
婉如打开房门,陆明宇一手撑着门框,一手随意的搭在胯上,一双深邃难测的眸子,依然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池水。
看到他,她的心脏就抑制不住欢快的跳动,不自觉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嘴角扬起一个喜悦的笑,她努力向他表白着自己的思念和喜欢。
“对不起,我是来找雅兰的。” 他干咳一声,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了雅兰身上。
婉如垂下头,突然明白过来,他是嫌自己挡着了他的路,有些尴尬局促的,她赶忙侧开身,让他进来。
他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床边,蹲在雅兰身边,温柔的说道:“我们刚才商量了,你们先住在这里,你放心,我会去帮你把东西从那旧房子里,收拾过来的。告诉我你还需要些什么?”
雅兰娇羞满面的说道:“我的轮椅,还有我的书稿。”
“好,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会帮你弄到的。” 他的语气温柔的犹如鹅毛挠耳,婉如有些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他俩。
他倾着上身,像是在对她表白,而她的羞涩腼腆早已经在回应他的柔情。
一把锋利的刀子正在婉如的心上割开一道道血口子,疼,很疼,心脏每跳动一次就涌出一股鲜血。
如果不是靠在房门上,她应该会当场晕倒,她不是很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眼前这对男女之间的含情脉脉,让她头晕目眩。
为了保留最后一丝的自尊,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的拿起椅子上的挎包,静悄悄的退了出去,轻轻替他们掩上房门。
才一出房门,又见到赵正礼和齐欣欣两人正在窗边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正如在方家,在齐家,无论在任何地方自己永远都是一个旁观者,还是把舞台让给那些主角吧,她想,安安静静,甚至有些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从挂衣架上,轻轻拿下自己的大衣和围巾,快快的穿戴了,悄悄的转开门把,走了出去。
迎面而来的是干冷的秋风,却吹的人头脑清醒,深吸了一口气,她快步离开顾敏的家,
车子缓缓开上了街,倒退的街景里,有一个孤单落寞的女孩身影,垂着头,微弓着背,双手环着自己的手臂,脸被围巾遮住里,肩上背着一只半旧的大皮包,毫无生气的,她没有戴帽子,因为她忘了,发丝在秋风中乱舞。
他们坐在车子里看着车子从她身边开过,她的身影在观后镜里越来越小。
正礼的心好痛好难受,在观后镜里看到她竟然在那跳了几下地上的方格砖,自娱自乐是因为她内心痛苦而孤独,就如她以前一个人跑去方家被封禁的后院,就如她一个人偷跑出去,逛街喝茶,就如她一个人在街上喃喃自语……
他生气,非常生气,看着坐在前排,无动于衷的陆明宇,他真的想揪着他狠狠揍他一顿。
“陆明宇,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她?!你怎么可以?” 他怒道,愤怒的砸了一拳在陆明宇的椅背上。
陆明宇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车后镜里逐渐小时的人影。
齐欣欣在一旁冷冷道:“现在是执行任务的时候,黄英他们的生命危在旦夕,你就把你的爱心,同情心收敛一下吧!”
正礼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是的,眼下最重要的事黄英他们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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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后,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会下降很多,婉如披了件薄薄的羊毛开衫,伏在书桌前做着各种习题,桌子的一角放着饭盒,开着盖子,里面是半个已经变的硬邦邦的馒头。
窗外一声霹雳,像枪声一般,吓了婉如一跳,抬头看看闹钟,已经快半夜,阖上了书本,挺了一下酸麻的腰部,拿着饭盒走到长桌前,将热水浇在硬馒头上,就着那剩下的半瓶酱菜,坐在桌子前,享受着她的宵夜。
边吃,边抖开今天的报纸,随意的翻阅起来。
一条加粗的标题跃入眼帘----“四名抗日分子今晨被秘密处决”,心头一颤,接着往下念,“……将严厉打击反日抗日,破坏社会稳定的一切人员……”
报道还没看完,门外就想起一阵脚步声。
“咚咚咚!” 重重的敲门声。
婉如站起身来开了门,一个挺拔的身影,全身湿哒哒的站在门口。
“正礼?!”
他眼睛通红,头发滴着雨水,紧贴在脑袋上,像是刚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似的。
不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跟失了魂魄的僵尸一样,直直走了进来,坐在椅子里,弓着身子,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
婉如关了门,上前查看他。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说话,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婉如跑进卫生间,拿了一条大毛巾出来,递给他,他却也没反应。
怕他着凉感冒,她抖开毛巾帮他搓头发。
搓干了头发,一摸他身上的中山装,也早已湿透,摇头道:“正礼你倒地在雨里走了多久,怎么会湿成这样,快点脱下来,不然会感冒的。”
依然没有反应,他整个人像是被定格了一样。
婉如蹲下---身子看他,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报纸上的那条新闻?四个……抗日分子……”
正礼放下手,睫毛上衔着泪水,嘴唇轻微的抖动着:“黄英,江雪,燕萍,阿炳……” 那些名字从他的唇齿间念出来,每一个都让他心如刀绞,痛彻心扉,两条浓浓的刀眉绞在眉心,不停的微微跳动着。
“燕萍已经四个月的身孕了……他们竟然连问都不问,查也不查……我们都来不及奔走救援……“
他抬起眼帘,湿红的眼眶里,是一片悲怆,不止是为了失去同志,更是对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这个制度的失望。
想起月梅,楷儿和伯谨,她感同身受,不由自主的握紧他的手。
“我刚才在外滩像个游魂般的来来回回的走,想着或许下一秒我就会被秘密警察抓走,或者直接暴尸街头,婉如,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里?侵略者占着我们的国土,杀害我们的人民,不准我们反抗,不准我们呐喊……”
他不再往下讲下去,轻轻捧起她秀丽的脸庞,这是眼下他心中唯一美好的东西,忍不住,看了又看,用目光亲吻着她每一寸的肌肤。
婉如仰头看着他,“正礼,我想加入你们,我可以做很多事的。我知道我不太激灵,但是我可以学……”
“不,不行!我不要你冒险。你是我生命中最后一丝亮光,出于私心,我不同意你加入。”
“正礼……“
正礼摆摆手,他是一丝一毫也不愿意她受到伤害,“婉如,我其实是来和你告别的。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对他们的死坐视不理……“
“你要做什么?” 婉如紧张的问。
正礼摇摇头,脸上是毅然决然的表情。
“婉如,我现在很清醒,没有喝酒,也没有喝迷幻剂,我要告诉你,我爱你,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要告诉你。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杭州的时候,没有带你走。”
“过去的事就别再说了。我没有怨你。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 婉如淡淡的笑,站起身来,踱步到书桌前,说道:“后来我和伯谨重逢,我就已经跨过那道坎了,我是心甘情愿要嫁给他的。”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说:“我知道,我都明白,包括明宇,我都知道……”
“别提他!”婉如烦躁的打断他的话。
灯下,她的背影在他眼里既近又远,伸手想要触碰她,可是,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动了一下,使他再一次无力的垂下手臂。
“那我能不能最后抱抱你?” 他说。
她转身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发觉他的神情很古怪,眼角的泪痕未干,双眉紧蹙,紧咬着下唇,眼神中有一抹决心。
她看懂了他的眼神,问道“你……你要去报仇?”
他不说话,也不再等待她的答复,张开手臂,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圈进怀里,柔软的身躯,淡雅的香气,他忍不住吻她的脸颊。
“婉如,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陪伴你好不好?我不要你再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要陪你,陪你,陪你。”
他拥的她是那么紧,那么的紧。
“无论如何,你都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她抬头看他,像是在和上前线的战士告别。虽然他不说,她也知道他要做的事有多么危险。
“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小心的。我绝不让你再一个人在这人世孤单飘零。”他给了她一个微笑,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我们重新开始。” 他眼中燃起了希望之光,紧紧握了握的她的手。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拿了一把雨伞给他,一直送他出了宿舍大楼,默默的看着他消失在雨丝纷飞的黑夜之中。
一阵秋风吹来,婉如打了个冷颤,环着自己的双臂,快步往自己的宿舍走去。刚到门口,一个深绿色保温缸子静静的靠在门墙边,婉如心头一紧,疾步跑上前,拿起缸子,走进宿舍里,却并没有人在。
拧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馄饨香气扑鼻而来,婉如赶忙盖上盖子,飞奔出屋子,在走廊里疯了似的找寻他的踪影。
他来找她了,他来找她,她的心狂跳,她的大胡子游击队长……
她冲进雨里,在空无一人的花园里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