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被松了绑的婉如披头散发的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想找到一些可以撬开门轴的工具。窗被钉死了,门被上锁了,婉如想了半天,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从有些松动的门轴那想办法,撬开门轴将半边门板卸下来,然后逃走。
其实她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因为就算卸下了门板,门外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她根本就是跑不掉的。她曾经逃跑过,所以钟永杰这次特意花了大钱请了人来将她的卧室团团围住,严加看管。
折腾了大半天,婉如疲累的放弃了,想要靠她一个人将门板拆下来是不可能的。
无力的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翠竹发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历经万般苦难回到自己的家中,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并不想死,但是嫁给星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放在自己眼前的只有死路一条,思索了片刻,含着泪水,缓缓的研了磨,濡湿了笔尖,郑重其事的在纸上写下“遗言”:
“青春可贵,爱情可贵,生命可贵,这个世上可贵的东西太多了,我多想好好珍惜生命中每一样可贵的东西,每一个可贵的人。匆匆,太匆匆……春未逝,曲已终,情未了,缘已尽。
愿我能用我最后的鲜血为国家做一些事吧。月梅,楷儿,明天,我将会带着刽子手的人头到阴间与你们相聚。”
写完放进信封里,压在砚台下,深吸了口气,走到梳妆台前,拿出一支金簪子紧紧握在手上……
傍晚时分,钟永杰的小姨娘带了两个老妈子,和一个裁缝师傅走进屋子里,脸上带着虚情假意的笑,说道:“星野君说啦,他喜欢你穿中国人的喜服,你看看这行头,都是最好的。”
说着朝老妈子手中的托盘里扬了扬手,一个盘子里放着喜服凤冠,一个盘子里放着成套的金饰玉器。
婉如抬眼看看,果然是最好的,那凤冠上的珍珠颗颗都是晶莹饱满,光泽莹润,那成套的金饰,玉器也都是精雕细琢的。
又是试喜服,婉如淡漠的笑笑,自己这辈子都试了多少回的喜服了,却从来也没有结果一次婚,没想到自己短暂的人生,唯一一次的婚礼竟然是要自己厌恶仇恨的日本侵略者结婚。
而这个扭曲,灰暗的婚礼也将会成为她人生的终止符。
婉如站了起来,任由两个老妈子替自己穿扮,裁缝师傅小心翼翼的量度。钟永杰与小姨娘见她变得服服帖帖,心中大石落下,只道她是放弃了挣扎,认命了。
第三天一大早,钟家就开始热闹起来了,满院子里是洒扫的洒扫,装饰的装饰,挂灯笼,贴囍字,仓促却又不失条理的忙碌着,但是所有的一切都与婉如无关,婉如给父母的灵位上了香,暗暗祝祷 一番,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静静的坐着。
她神情呆滞的任由那些人摆布着,穿衣,梳头,化妆,戴首饰,仿佛就如一个木偶,只在最后要戴凤冠时,婉如亲手将金簪插进了自己的发髻。
“滴滴答,滴滴答……” 门外响起唢呐锣鼓的喜乐声,与其平时的迎娶不同,这次的迎亲队伍十分奇特,头里是十几二十人的礼乐队伍,滴里搭拉的又吹又敲,后面跟着的不是花轿,却是四五辆的边三轮摩托车,上面全是日本兵,再后面是一辆锃亮的黑色小轿车,慢慢驶来,周围围绕的不是喜气洋洋的民众,而是荷枪实弹的军人。
两下喇叭声后,钟宅前燃起炮仗,噼里啪啦的响彻云霄,一个日本兵打开车门,星野瑛太穿着日本男士和服缓缓走了下来。
钟永杰和小姨娘早就穿的花里胡哨的站在门口,脸上那哈巴狗似的笑容谄媚的令人汗颜,就差跪下喊爹了。
“我的新娘呢?” 星野问。
“就来,就来了。” 钟永杰赶紧派人到后院催促。
喜娘将蒙着盖头的婉如背到门口,星野让喜娘将婉如放下,喜娘笑说:“哎哟,大爷啊,我们中国的规矩,新娘的脚是不能沾地的。”
“唔?!” 星野突然一瞪眼,用鼻音发出了带着恐吓的疑问声,喜娘吓的脸色都青了,赶紧将婉如放下,退了下去。
星野拉了婉如走到大门前,突然一把扯掉婉如头上的喜帕,婉如惊愕不已,只觉无地自容,羞愧的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没想到星野会如此野蛮的将唯一可以遮掩自己面容的喜帕扯掉,她原想今晚杀了星野之后,自己一死了之,也算是死的清白,但是现在这样让父老乡亲看到了自己嫁给了日本人,心中会有多么的怨恨,鄙视自己?
钟家,钟永杰的女儿居然嫁给了侵略者!婉如已经从街坊领居的眼中看到了鄙夷和轻视,是又羞又愧又愤怒,想要从星野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星野却用力一把拉住她,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胆大妄为,不然后果自负。
她不知道这个星野瑛太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只得忍耐,头低的下巴几乎贴到颈窝里。
星野瑛太清了清嗓音,对着那些一脸迷茫的围观者朗声说道:“今天,我星野瑛太,在此娶了一位中国太太,这就说明日本人和中国人是可以相亲相爱,和平相处的!我是日本男人,她是中国女人,我是夫,她是妻,我是天,她是地。只要中国的老百姓们接受,理解我们的美好愿望,大日本帝国就会向太阳一般照亮中国大地。”
底下的民众都是一片默然,眼神中充满了愤恨,但是谁也不敢作声。
沉默的反抗,冷淡的气氛,令星野觉得没面子,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一旁的钟永杰见到如此尴尬的情形,立刻堆着笑脸走上前来圆场,说道:”哎哟,时间不早了,不要误了时辰。”
星野瑛太咽了口气,借梯下楼,大力的拉了婉如,坐进了小汽车里,在一小队军队的保护下,来到一栋别墅。
说也奇怪,这个星野瑛太对这个婚礼还挺重视,请了好些当地的日本军政要员和一堆亲日的中国商人,连南京刚成立的“伪”政府都派了人来祝贺。
婉如还当真有些好奇,不明白这个星野瑛太有什么企图,但是无论什么企图,婉如都已经决心今晚要与他同归于尽。
两人举行了日本人的传统婚礼,婉如也听不懂那司仪口中的念念有词,反正就是跟着司仪的指示一会跪,一会拜的,然后在一张结婚证书上签上了两人的名字。
签字的那一瞬间,婉如内心只觉人生无常,方伯谨,赵正礼,陆明宇,竟然都与自己无缘,自己最后竟然会嫁给眼前这个小眼圆脸的陌生日本人。
签完字婉如眉头紧锁,轻咬着下唇,真想仰天长叹,一抬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像是猛的被人紧紧一握,她立刻四下里搜索着那人,可是她并没有找到他。
难道是自己太过思念他?还是看错人?婉如暗叹,他的名字就像是用斧凿镌刻在她心上的铭文。
婚礼完毕,待到客人陆续退去,星野瑛太牵了婉如的手走进他的别墅,打发了下人们离开,亲自领着婉如一个一个房间的转悠,介绍。
“这里是客厅,有两个门一个通往饭厅,一个通往花园……这个是会客室,有重要的客人来需要谈事情的时候会在这里……从这里拐出去是厨房,在往里走是下人住的地方……走,我们去二楼……”这个星野倒也是好耐心,并没有像传说中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军人看到女人就扑上去生吞活剥的禽兽样子。
婉如问:“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我喜欢你。”
“呵,你才见了我三分钟……”
“你们中国人不是很讲究缘分的吗?我相信自己的眼光,这么多年在商场上我都是靠这双眼睛去鉴别货物的好坏的。” 星野自信的说。
婉如只觉可笑,心想自己就是来送他上西天的人,还说什么自己的眼光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 星野拉着婉如上楼来到一道房门前。
神秘的笑笑,推开门,引了婉如入内,婉如瞬间眼睛一亮,这是一间宽敞亮堂的大房间,精美豪华的装修,宽大的落地窗两旁是丝绒的窗帘,水晶地砖熠熠闪烁着将屋内的一切都倒映在地面上。
让婉如吃惊的不是豪华装修,而是这一屋子的乐器,有日本的,中国的,西方的,甚至还有非洲的。
婉如好奇的看着他,星野眯着小眼睛笑道:“我除了做生意外,就喜欢音乐,我前妻的三弦琴弹的很是美妙,而你那天抚琴的样子令我想起她。”
婉如到此时才好好打量了他一下,真是看不出这个其貌不扬的日本男人居然会喜欢音乐,星野瑛太见她一脸怀疑,微笑着拿起墙上的一把三弦琴,跪坐在一方榻榻米上,弹拨起日本传统乐曲《松风》,果然是娴熟流畅,很有韵味。
一曲弹闭,星野走到屋子中央,掀起一方绒布,一把古木伏羲古琴静默的躺在琴桌上。
星野笑道:“古琴有七根琴弦,有岳山、焦尾、龙龈,琴身三尺六寸五,象征一年365天,琴头有六寸,象征六和,琴尾为四寸,代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龙池凤沼代表海和江,面板和底板代表天空和大地,古琴是一个崇尚自然的设计,也象征着中国人天人合一的思想。”
星野头头是道的说出古琴的内蕴,顿了顿说:“这把琴是一位中国老乐师的传家之物,琴音古朴灵透,送给你。”
说着起身拉了婉如到琴凳上,说道:“来弹奏一曲给我听听。”
婉如皱着眉,此时,星野对音乐的痴迷让婉如有些迷惑,但是对于日本侵略者,她是没有心思去了解他,他刚才在钟家门口说的那一番“大东亚共荣圈”的言辞,已经说明他和其他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一样,想要欺凌中国人民。
一边拨弄着琴丝,婉如一边脑筋不停的转着要怎么下手杀了他,几乎是迷迷糊糊的将一曲《平沙落雁》弹了下来。
余音散去,星野背手而立沉默良久……
婉如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此时拔下头上的发簪冲上去杀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慌张害怕,她缓缓抬起手来,摸到发髻上的簪子。
只听得星野轻叹一声说道:“你在想怎么杀我吧?”
婉如一愣,全身的神经都在乱跳,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缄默不语。
星野依然背对着她说道:“此曲描写的是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原本应该是安详恬静,意境苍茫恬淡的曲风,而你适才的演奏里,却满是忧闷紧张,不但毫无挥洒宁静之感,还有一股杀气。”
婉如心头的震惊绝非一两分,这个星野对音乐竟然有如此敏感的鉴赏能力,只可惜他是敌人,如果不是,他俩倒是可以切磋一下对音乐的体会。
星野缓缓转过身子,眼光森冷的盯着婉如,嘴弓下弯,一脸肃穆。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请便。” 婉如垂着眼皮,微昂着下巴。
星野顿了顿,摇头道:“可惜啊,可惜,如此年轻美丽,才华横溢,却如此不知好歹,不珍惜性命。” 星野瑛太轻叹着,若无其事般的缓步走到书桌前,伸手在桌底下一摸,一把乌亮的手枪已经在了手中。
“咔哒!” 一声,子弹上了镗!婉如隐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脑后一阵凉意,喉头一紧,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以为星野是真的要让她弹琴演奏,其实这个星野根本就不相信婉如会那么顺当的嫁给自己,中日此时打的血雨腥风,他怎么会这么放心的去娶一个中国女子,所以一路上他都在观察婉如的神情,越看越觉得里头有文章,这才没有急着和她上床,而是带了她到音乐室故意让她弹琴以试探她的内心。
而婉如只一心想着如何刺杀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么星野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思。
“两条路给你选,一好好做你的星野太太,帮我们大日本帝国宣传日中和平共赢的思想,二就是我现在就开枪……”
婉如的心犹如擂着小鼓一般,跳的咚咚响,手心冒汗,她热爱这个世界,珍惜生命,可是在大是大非之前,她只能英勇赴死。
两行热泪从眼中滚落,没想到自己23岁的青春年华,就要这样结束,但她无怨无悔,拭干眼泪,婉如缓缓转过身来,抬头挺胸,紧握双拳,张嘴说道:“我选择死……”
话音刚落,星野正要扣动扳机,突然窗帘后面一把特质的黑色手枪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一个熟悉而冷静,又有些闷闷的声音说道:“还有第三条路,就是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