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从丝厂回家,就被告知小宇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不肯吃饭也不肯开门,不准任何人打搅他。
吴大兰拉了婉如到自己的房里,关了门。
“怎么了堂婶?”
“婉如啊,今天中午我去给小宇送饭,小宇在房间里大呼小叫说什么他必须三天解开一个什么棋局……不然师父就要走了………”
婉如默然不语,踱步走到窗前,看着花园里的景致发呆。
“哎呀,婉如,你这一路走来,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倔?” 吴大兰急急走到她面前:“赵先生就要走啦!这一走不知道又是哪年哪月才能见了,你就不想想吗?”
“想什么?”
“哎哟,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当然是改嫁啊!”
“改嫁?!” 婉如惊讶的看着她,说实话,她心底的确是有过恍惚, 也被正礼的魅力挑动了心湖,但是却从来没有动过改嫁的念头,她是一心一意想为明宇守一辈子寡的。
“婉如,你才32岁啊,难道真的打算一辈子一个人过?”
“是的,我是这么打算的。” 婉如蹙着眉头倚在窗框上。
“你怎么就那么傻那么倔呢?你和赵先生又不是不认得,这些年他为你做的,为小宇做的,你还不明白吗?”
“当年是他离开我的。”
“哎哟,你还在生16年前的气啊?当年你和方家少爷有婚约啊,你让他怎么做?带了自己同学的未婚妻私奔?你也太难为他了吧。”
婉如撇了下嘴角道:“我知道,我不怪他。可是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过去的就过去了。”
“过去的是过去了,但是现在他又回来了啊,这些年里不是他结婚就是你结婚,可是现在不一样啊,你两都已经单身了,为什么不想想呢?
他那么好的条件,却一直都没有再婚,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啊!婉如,赵先生这一走可就走远了,再要见就难了,你两都老大不小的了,不容易了,你自己可要想清楚啊。”
婉如靠在窗边发愣,神思悠悠。
“婉如,你实话告诉堂婶,你还喜不喜欢赵先生?”
婉如的两条秀眉纠结在眉心。
“堂婶可是和你出生入死过的,难道你连堂婶都不肯说实话?”
婉如长叹一声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太久了,经历太多了,我已经分不清了,而且如果我再爱上正礼,那我怎么对得起明宇?这是万万不行的。我不要明宇生气。”
“哎哟,婉如,你都为他守了快八年了,儿子也给他生了,够对得起他的了。而且你看看小宇对赵先生的样子,我告诉你啊,你别不信,这就是天意,我就觉得,这一定是陆先生有心这么安排的。”
“什么?明宇安排的?我不懂。”
“你们是喝洋墨水的,不信我们这些老法思想,我告诉你,一来,陆先生生前虽然总是吃赵先生的醋,但是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也说了,陆先生出事那天下午去找过赵先生,把你们母子托付给了赵先生,这就说明陆先生早就有那意思的。
还有,你看看小宇对赵先生那股子离不开,拉不开的亲热劲,不觉得玄乎吗?你说对小宇好的人,那可是大有人在的,方老爷,方少爷,李富川,我,这么多人都对他好,怎么就没见他对我们任何一个人那么亲热呢?
你别不信邪,这是天意,也是陆先生的意思啊,你想想,陆先生生前那么疼你,怎么会希望你下半辈子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你啊,别误解了陆先生的一番心意啊。”
吴大兰的这一番话,犹如一阵雷鸣,令婉如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不禁思索了起来。
吴大兰又道:“现在的问题是你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赵先生。我那天是看出来了,他对你啊,比起16年前,只有多没有少。你呢?”
婉如垂下头,叹道:“我昨天去挽留过他了。可是他执意要走。”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心意啊。你快去告诉他,去留住他。说真的,方少爷,赵先生,陆先生,我一直都是最中意赵先生的。
方少爷性格太软,太中规中矩,是降不住你的。陆先生性格太急躁,胆子大脾气也大,迟早是要出事的,唉,虽然你两彼此喜欢,但是你想想这中间的过程,是怎么走过来的?但赵先生不同,通情达理,温柔大气,你两样貌,学识,性格都合适,所以婉如啊,你一定要想清楚啊。”
婉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吴大兰似乎是把所有的事都看透了,说透了,其实就是如此,自己的未来该何去何从?自己是该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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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婉如亲自端了饭菜到小宇的房间里,见他坐在床上,盯着一盘棋嘤嘤哭泣,小手不停的擦着眼泪,嘴里呜咽着:
“呜~~~我解不开,我解不开……”
婉如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坐在床沿上,轻抚小宇的后背安慰他。
“我解不开,师父要走了……怎么办?” 小宇看到母亲,突然哇的一声沮丧的哭出来了。
婉如抱着小宇,回想着刚才吴大兰对自己说的话,心头也是觉得小宇对正礼的感情似乎超乎寻常。
“小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师父?”
“我就是喜欢他,师父他什么都会,他是万能的!” 小宇边哭边说:“妈妈,我不要他走,我不要他走。可是,我解不开棋局,师父就要走了。”
婉如心疼的拿出手绢给他擦擦眼泪,安慰道:“不会的,妈妈不让他走。来,你把棋局重新摆放一下,然后去吃饭,妈妈保证等你吃完饭,妈妈就把棋局解了。”
小宇泪光扑簌,眨着睫毛:“真的吗?”
“当然。”
小宇二话不说,将棋盘重新摆好,然后跳下床去饭桌旁吃饭,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母亲。
婉如低头一看棋局,顿时觉得一阵心跳,不知道是天意还是正礼故意,这一残局的名字叫做“破镜重圆”。
这真的是天意吗?真的是冥冥之中明宇的安排吗?
婉如一边在棋盘上推演,一边心潮翻涌……
解开棋局对于婉如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下棋本来就是她的爱好之一,《橘中秘》和《梅花谱》更是她小时候在方家必学的课程,令她纠结于心的是,自己是否应该将正礼留下,而正礼的留下又将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她故意对小宇说棋局没有解开,因为,她需要时间想清楚。
第二天,整整一天,婉如都是在精神恍惚中度过,无论是在办公室里,车间里,还是在家里,她随时随地都在发呆,文件搞错了好几次,连人都认错好几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正礼要走了!”。
第三天一早,婉如没去工厂,因为她一夜未睡,心头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坐立不安,来到小宇的房间,见到小宇穿着睡衣在床上对着棋盘挠头咒骂发脾气的样子,心中更是纠结万分。
“笃笃笃。” 敲门声,婉如抬起头来,原来是李富川站在门口。
婉如赶紧迎上前:“李叔,有什么事?”
“婉如,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谈谈。”
“好。”
两人来到偏厅。
李富川盯了婉如片刻,婉如觉得很是尴尬,李富川素来是很讲究礼数分寸的人,从来不会这样直视盯着女性,正在疑惑,李富川已开口:
“婉如,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什么?!为什么?” 婉如惊的从凳子弹了起来,经历过那么多的风浪,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让婉如打心眼里的吃惊,慌张!而李富川的辞行当真如一记重棒敲在她的头顶上。
“李叔,你别吓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我不许,我不许你走!” 她几乎叫嚷起来,一下子眼眶就红了。
“坐下,坐下,别着急,听我和你说。”
“不,我不听,我不听!无论任何理由,我也不许你走,谁都可以走,就你不能走!你是明宇最爱,最倚赖,最敬重的人,你是他的亲人!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就觉得明宇离我更远了。我不要。” 婉如激动的摇着脑袋。
“婉如,最近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看得很明白了。唉,你还年轻,的确是该为自己的下半辈子考虑的。”
婉如抬起雾蒙蒙的眼睛:“考虑什么?”
“你需要一个丈夫,小宇需要一个父亲……赵先生回来了……”
婉如顿时觉得被人看穿了自己的非分之想,尴尬之下连忙摇头道:“哦,不不不,你搞错了,你们都搞错了……我有丈夫,小宇也有父亲……李叔,你放心,我不会改嫁的,我不会的……正礼明天就要离开了,他再也不回来了,他……”
突然的,也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阵剧痛,眼泪翻滚出来,痛的她不得不再次坐下来,捂住胸口喃喃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会守着明宇,我等明宇,终有一天我会和明宇再见的……”
“李叔,别走……别走!正礼明天就走了……我再也不会见他了,我发誓!” 婉如突然竖起手掌,一手捂着胸口,泪流满面的发誓道:“我发誓……”
“别发誓!” 李富川打断婉如的誓言,从身后拿出一本日记本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她是认得那本日记本的,那是正礼的日记本,被明宇拿去作为证据,指证老罗的日记本……可是怎么会还在李富川的手里?
疑惑的望着李富川,李富川吸了口气道:“这是出事前少爷让我保管的,他说赵正礼对你的一腔深情和专一,他自叹不如,少爷也知道你虽然钟情于他,但心里一直也放不下与赵先生的过往。原本是想保存着,等有朝一日见到赵先生,就交还给他的。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恕我直言,婉如,自从赵先生再次出现后,你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精神恍惚,小宇更是对赵先生痴迷。你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和小宇的未来了。
我相信少爷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们母子能够有个依靠,他从小饱受没有父母的苦难,是绝不会希望小宇也有同样的缺失的,而他与赵先生曾经是挚友,两人虽然有过误会和争执,但是少爷的心里从来都是佩服敬重赵先生的。把你们母子交给赵先生,我想也是少爷愿意的。”
婉如哑口无言的瞪着地板发呆,半天才缓缓开启嘴唇道:“那你为什么要走?”
李富川淡淡笑道:“老爷对我有恩,少爷对我有情,我发誓效忠老爷,保护少爷,他们走了,我原本就该离开的,留下只不过是因为小宇。如今小宇也大了,健康活泼又聪明,有你和赵先生照顾抚养,我放心的很。我该回去属于我自己的地方了。”
“你要回去哪里?我从没听你说过你的来历。”
李富川笑了两声抬头看着门外的蓝天:“‘红尘一梦风云起,绿水长修终南心。’ 我的故事很长,或许有一天你我有缘,再聚之时,品茶闲叙,我会将所有的事告诉你。”
“终南山……李叔,茫茫大山,何处寻觅?让我如何舍得?”
“婉如,经历了那么多,你还不悟吗?珍惜眼前人啊……” 说罢,李富川轻拍了两下婉如的肩头,“不必送了。小宇也是个多情的人,我也不见了,省的又惹他哭闹。就此别过。”
说罢不再回头,背起早就准备好的行囊,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婉如痴痴送到门外,虽然已经快六十岁的年纪,李富川依然是身材挺拔,脚步轻健,几个大步已经到了大门口,一个转身不见了踪影。
婉如想留,但是心知他去意已决,张了几次嘴,都无法说出口……她心里太乱了,就算张嘴喊了又要说什么?
心中怅然的目送了李富川的离去,似乎是陆明宇与现实世界的再一次告别,婉如痛的要死,却依然无法挽回什么……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的接受分离。
回到屋里,婉如发着呆,头脑一片空白,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她支着额头,闭着眼睛,慢慢的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和心情……
突然!吴大兰挎着菜篮子从大门外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嘴里大声嚷着:“婉如!婉如啊!不好啦!”
婉如抬头,赶忙迎上去问:“怎么了?”
“哎呀,不好了……” 吴大兰跑的事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别急,堂婶,慢慢说,先喝口水。”
婉如正要回身去给她倒水,吴大兰一把拉住她摇头道:‘不不不,快……快……赵……赵先生……他带着一个小姑娘……大包小包的……坐着黄包车……往火车站去了……’
婉如顿觉一阵晕眩,身子摇晃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