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当你老了
北以2017-09-12 09:482,597

  当你老了(三)

  许沐捂住嘴巴,拼命忍下眼泪,身体慢慢蹲下去,抱紧自己。

  被扔在地上的那本叶芝诗集随风扑簌翻动,最终停在那页《当你老了》,一切归于沉静。

  许沐双手捧过它,模糊的视线落在页面下方,她擦掉眼泪,虔诚地轻声呢喃。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许沐将那张照片,连带着那本诗集,一页页全部撕成碎片。

  任南书的妈妈敲门进来的时候,许沐的情绪已经平静到了反常。

  她站起身,微笑着说:“你们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你们的儿子都不在乎,那个女孩更不会在乎,大不了,他们就等到你们都死掉的那一天,再去你们墓碑前通知你们一声,他们结婚了。不过就几十年的时间而已,眨眨眼就过去了,一点都不会觉得难熬,难熬的是你们。”

  任南书的妈妈错愕地睁大眼睛,脸上血色尽失,愣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沐回到单位,照常看着老领导在几番推辞过后收下那盒名贵燕窝,又唉声叹气,好像不情愿极了。

  许沐走到他面前,拦下那只正欲将礼盒放进立柜的手,礼貌地说:“老师,补品吃太多容易营养过剩,您知道营养过剩会对身体带来什么影响么?胆固醇偏高,血压偏高,得了肥胖病之后还会增加心脏负担,容易猝死。”

  许沐看着老领导气到不停翕动的鼻翼,噗嗤一声笑了,转身脱掉制服外套,拿起自己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沐当着爸妈的面翻出自己从小学到大学全部的奖状和证书,然后一边撕碎一边振振有词:“我不喜欢芭蕾,我喜欢民族舞,我讨厌钢琴和小提琴,我最喜欢的是吉他,我喜欢流行音乐,喜欢饶舌,你们不知道吧?我数学成绩一直很好对么,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英语,出国才是我最大的梦想。对了,我超级看不惯高中时期那个物理老师,他脱发脱得像个恶心的和尚你们知道么?你们希望我去读财经大学,我日夜连轴转地考完CPA,你们又说女孩子不要太辛苦,最好去考个公务员。OK,我可以按照你们的要求去一步步完成,因为你们是生我养我的人,我要报答你们,我做什么都不为过。可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究竟喜欢什么,我想去哪所大学,报哪个专业,交什么样的朋友,甚至,我喜欢穿什么风格的衣服?”

  许沐高高举起手臂,将那些斑驳的碎片挥洒抛下,仿佛是在祭奠那场无法回头的青春,这场仪式庄重而悲伤,以至于她的脸上分明挂着笑,却又看不出表情。

  她继续说:“我现在的工作你们说出去觉得可自豪了是吧,我现在宣布,我辞职了,我把那个虚伪的老头子给炒了,这样一眼看到死的工作我才不稀罕呢,我又不是你们,我才二十几岁,我为什么要稳定,要故步自封,我就要做那些你们觉得最没出息的工作。”

  话落,许沐深呼吸,周身轻松,她觉得心里舒畅极了,让她现在就死掉也没有遗憾。

  她从包里掏出房产证和婚房钥匙放在矮几,没有去看爸妈那双曾经总是饱含期待的眼睛,转身准备走了,临了想到什么,脚步停在门口,她说出最后一句话:“爸爸,妈妈,你们知道么,我念高中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子,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就这样,任南书成了逼疯许沐最后的那棵稻草。

  许沐离开那座城市半年之后,小姨来找过她一次,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像是装了一个小皮球。

  往日里最注重衣着容貌的小姨变得邋遢,精神萎靡,她拉着许沐的手,泣不成声。

  许沐在听说她已经跟小姨夫离婚的事情后,轻轻挣开她的手,站起身,平静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小姨夫外面有人了,而且,那个女人可没有你漂亮呢。”

  她似乎是习惯了比较,可爱情面前,哪里找得到那杆公平的秤?

  大概有四年的时间吧,许沐一直都把曾经最亲近的那些人当成仇人,她下意识去认定,那些人才是罪魁祸首,因为他们一步步逼迫自己,自己才变成这幅样子。

  无数个被希希搅得夜不能寐的空间里,许沐都在设想,如果当年有一个环节出现转折,例如她偷偷改掉大学志愿,或者她把公务员考试考砸,她的人生轨迹会不会由此发生改变?

  后来,希希开始咿咿呀呀地学语,许沐没有想到,她辛苦教他无数遍怎么叫妈妈,这小家伙第一次完整念出的字眼竟是爸爸。

  听到这两个字眼的那刻,她缓缓垂眸,视线落在小家伙紧紧抓住自己食指的那只小手上,忽然笑了一声,原来罪魁祸首是她自己,是她的懦弱她的犹豫,她临门前一脚时的踌躇和反悔。

  希希的存在,是在告诉她,没有任南书,也还是会有别人,一个她向过去伸手言和,说服自己的借口罢了。

  那些以爱之名披在她身上的盔甲最后变成一把锋锐的利剑,那把剑刺痛了她,可却不足以杀死她。

  最后那致命一刀,其实是她亲手送给自己的。

  过不好这一生,她活该如此,哪里怪得到别人。

  前几年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幻想过,任南书和那个女孩过腻了,也许还会回来找她,毕竟她可是小姨口中的百搭女孩呢,谁娶了她,都不会吃亏。

  所以她搬家时犯贱地带走了任南书留在婚房的很多衣物,想着如果他某天突然回来,她还可以指给他说:“你看,我都给你留着呢,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后来的后来,她经常工作做一半,不知哪里来的第六感,突然就兴冲冲跑回家,以为推开门就能看到任南书坐在沙发抱着希希,眉眼低垂地笑问他:“爸爸不在的时候你乖不乖呢?”

  后来的后来,她就习惯每次失望过后就扔掉一件她千里迢迢带过来的属于任南书的东西,就这样很多年过去了,那个专属任南书的储物格空洞到只剩下一双皮鞋,那是新婚前夕他们一起买下的,也是他们婚礼那天,他仅穿过一次的。

  许沐一鼓作气将那双皮鞋也清空掉,直接丢进楼下垃圾桶。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早该断了这个念想,她再犯贱去捡回来,就咒她这个月业绩垫底,交不起希希的托管费。

  半夜的时候忽然下起倾盆大雨,仿佛要将这座城市淹没摧毁。

  许沐望着镜子里狼狈如落汤鸡的自己,狠狠抹了一把脸,一阵雷声经过,劈开天穹,希希被从睡梦中惊醒,哇哇大哭起来,许沐连嘲笑自己的时间都被剥夺,迅速冲回卧室。

  那双皮鞋她只捡回来一只,另外那只怎么也找不到了。

  如今希希七岁,任南书离开的第八年。

  许沐也从最初的无法释怀渐渐过渡到只剩一个问题想亲口问一问任南书。

  离开的那天,你究竟是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继续阅读:Chapter11.拎不动还是我没给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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