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城驱车带星似和小K去医院接疯子出院。
疯子老早就已经自力更生收拾好行李,在床头坐得规规整整,见到门被推开,连来人都没看清,先挤出一个殷勤的笑脸。
小K格外不适应,咧着嘴打个寒战,终于能找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般飞快跑到疯子跟前,欠嗖嗖地说:“老大说公司人手太紧缺,团队急需新鲜血液灌入,所以前天又面试了几个应届毕业生,那能力,那手速,那劲头,别提了,而且人还倍儿谦虚,特别有礼貌,讲真,你被diss的灰都不剩了。花无妖的测试他们已经着手做了,差不多下周就能投入上线。”
疯子震惊了,一脸错愕地看向牧城,迫切跟他求证:“老子就休息了一个星期零三天,你们就把我踢了?”
疯子的反应不是开玩笑,显然是当真了,星似靠在门框上,低下头掩着嘴偷笑起来。
牧城想了下,表情严肃下来:“你这段时间准备一下,去考个会计证,接下来公司财务就整个交给你了,以后报税做表之类的也不用找事务所代理了。”
疯子脸色骤变,愤恨地抬手指了指牧城:“行,very good,你们真行!”
牧城强忍着笑意,朝门口歪了下头:“走吧,出院手续都办好了,未来的财务总监,我们送你回家。”
疯子绷着一张臭脸,推开小K伸过去要给他借力的手,自己架好拐杖吃力从床上下来,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索性谁也不理,一蹦一停顿地朝门口进击。
牧城侧目看向身后一直安静无言的星似,眸底都是相处多年才流露出的自然与默契,朝她微微点了点下巴,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星似会意,转而露出一个脑袋,对疯子说:“你们貌似都搞错了一件事情,这个团队现在谁是老大。”
疯子抬了抬头,这才注意到被牧城身影挡住大半的星似。
“四姐,他们这么欺负我,你是不是也看不过去了?”
星似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疯子二话没说就扔开拐杖,直接略过牧城,一下子扑上去抱住星似。
这猝不及防的拥抱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星似周身一僵,整个人像被点了穴,生生定在原地,脸色微滞。
牧城:“…………??”
他先是愣了下,很快便黑着脸将牛皮糖似的疯子从星似身上拉开,话几乎不过大脑,脱口而出:“四姐也是你能抱的?你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类!”
疯子被推开的力度很大,正好撞到身后的门框上,他揉着麻酥酥的手肘,奇怪地看着牧城,还没来得及思考那句话的怪异之处,就见牧城以一种更加夸张的姿势,敞开大衣衣襟,不由分说便将星似紧紧裹到怀里,恨不得揉碎塞进自己身体那种,然后用极其霸道的低音说:“四姐只有我能抱,赶紧把刚刚那个人抱你的感觉忘掉!”
他说话时潮热的气息落在星似发顶,星似像是感受到什么,忽然抽回神,迅速瞥了眼元素盘,然后一把推开他,脸色霎时沉到海底:“神经病!你个行为放荡的人类!”
星似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凌厉,气压极低。
牧城用一双饱含恨意的眼睛瞪着疯子。
疯子有些心虚,干咳两声摊开手:“看来你要加快步伐了,两个月都追不上个女人,简直逊毙了。”
牧城很冷静:“这不是重点。”
疯子移开视线,低着头不敢再看牧城涨满杀气的眼睛,小声嘀咕:“刚刚没忍住,对不起,我以后看四姐的时候戴上墨镜,行了吧?”
牧城脸色有些许松动,余光瞥到疯子扔在墙边的拐杖,长腿一伸,拐杖晃了晃,然后斜斜倒了下去,咕噜噜很快就滚到对面,卡在病床床脚。
疯子:“…………??!!”
牧城朝他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疯子继而凶巴巴看向小K,意图威胁。
小K缩着脖子朝他摆摆手,扔下刚提起的行李包:“大哥的女人你也敢碰,怕你是连财务总监也不想做了,准备卷铺盖走人吧。”
小K也从他眼前一溜烟消失了。
疯子几乎是在五分钟之内体会到失去工作失去兄弟失去整个世界是何种妙不可言的感受。
牧城没有浪费时间在医院附近寻找星似,直接驱车回到公寓,如他意料之中,次卧房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牧城靠在门外犹豫半晌,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神情委顿地坐到地板上,轻叩一声房门,低声说:“四姐,我错了,我又错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回应。
牧城也不气馁,继续自说自话。
“我知道你在里面,肯定又在骂我行为放荡,为人轻浮,你骂吧,我不否认,但你肯定跟我一样清楚,我活了二十三年从来没对其他女人这么失控过,是真的失控,血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就冲上去了,你懂那种感觉么?算了,你肯定不懂,你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理智的,跟呆子一样,从来不会犯错,因为你们不是正常人,但我是,而且我是个男人,身体和心理都非常健康的男人,所以我做出这些举动按照常理来解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现在是开放的二十一世纪,你这幸亏是掉在了中国,掉在了我家阳台,你如果换成老美,法国那些西方国家,人家遵循日常礼仪冲上来亲吻你的脸颊,你准备怎么做?所以说这么单纯的拥抱真的不属于越线行为…………”
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转过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天边被染成暗暗的蓝,太阳像是一团燃尽将熄的火球,慢慢沉下天际线,公寓还未开灯,于是陷入一种半昏半昧的幽静之中。
牧城蜷缩在墙角,脸埋进膝盖里,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客厅响起“滴滴滴”几声输入密码的提示音,星似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推门进来。
昏暗静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先是愣了下,视线在房间迅速梭巡一圈,很快便将焦点锁定在卧室门口那黑黢黢一团上。
那一刻她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很怪诞,有些涨,还有些发紧,竟差点让她落泪。
她恍惚了一下,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眼睛看向窗外还未黑透的天,很慢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压下身体所有的异样,提步轻轻走进客厅。
其实从医院出来之后,她离开北衡,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具体有多远呢,那个地方甚至从未在牧城脑海的认知中出现过。
她准备从这座城市彻底消失。
因为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或许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的秘密。
可是,她没有想过,面对骤然陌生的环境与人类,面对那片与北衡截然不同的天空,甚至是温度,空气里弥漫的味道,她竟会被铺天盖地的不适感裹挟到几近窒息,会抑制不住想要回到这里。
除了牧城脑海里那些晦涩模糊的概念,家在她这里,几乎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意义。
是每天从公司回来时那条拥堵喧嚣的马路,是门口保安室站姿笔直的小哥,是储物柜里整齐码放的可乐,是牧城亲手做的那些不咸不淡的菜肴,还是她那间色调冷淡却舒适的房间。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想,也许是她的身体机能退化了,连最基本的随机应变都被摒弃。
这无疑是个很可悲的笑话。
可她仍旧没有在那个陌生的小镇捱过十分钟,便又风尘仆仆回到这座城市。
此刻站在熟悉而温暖的公寓里,看到那个由于害怕自己生气于是守在房门外不知多久,疲惫到睡着的大男孩,她忽然就觉得,之前所有的问题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回来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