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牛奶与彩虹糖（二十六）
回家路上叶子情绪一度低落到了谷底，心不在焉听哥哥讲他们最近又接了几个厉害的项目，做完后可以赚到多少钱，她配合地做着回应，竭力掩饰浮在表面的难过，疯子问起也只说考试压力太大，有些累了。
疯子神经大条，没有多想，把她送回家陪她待了没多会又急匆匆赶回基地，叶子一个人窝在沙发冷静地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拿起手机主动找田园和解，可不曾想，田园电话一直关机，发QQ消息也始终没有回复，好似真的下定决心要与她彻底决裂。
叶子整个周末都处于心神不宁的萎靡状态，像被挖掉身体重心。周六去商场给沈菲鱼买完礼物，她直接坐车去了田园家小区，但保安告诉她，他们一家人很早就出门了，她连小区大门都进不去，坐在附近公园长椅一直等到天色漆黑也没有人回来。
她很认真地回想和田园认识这四年的点点滴滴，发现这是第一次，她们对彼此说出这么重这么伤人的话，无论是田园，还是她自己。
这好像是成长的一种附加条件，那就是不停地渴望得到更多，像是破茧的蝶，不满足安于现状，就只能撕开那层保护壳，勇敢地向天空发出挑战。
可田园不是她的保护壳，她更像自己无法舍弃的翅膀。
所以，她一定不可以弄丢了她。
周日中午沈菲鱼就在宿舍群里通知大家餐厅地址和自己到北衡的时间，叶子和韩悦悦她们不顺路，于是自己提前一个小时候就坐公车出了门。她间隔一会儿就试一次，田园的手机仍旧处于关机状态，OO头像灰着，也不知是隐身还是真的没有上线。她只能故作镇定宽慰自己，周一去了学校不管是撒娇是扮可怜还是一本正经，用尽各种方式也要拉着田园坐下来把心结解开，一切都会好起来，虽然这次吵架真的不同以往，情况明显要严重很多，但她暗暗告诉自己，这些矛盾不会击垮她们的友谊。
叶子走到餐厅附近的转角处，远远就看到沈菲鱼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她深呼吸着，努力调整一下脸上表情，笑着跑过去把礼物递给她。韩悦悦和王杉不过十分钟也风尘仆仆从计程车上下来，四人有说有笑来到提前预定好的包厢。
这是叶子第一次见到沈菲鱼的爸妈，他们衣着讲究，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热情却不会过分，一切都恰到好处，和叶子想象中一样。
她听沈菲鱼说过，她爸妈都是在事业单位工作，对她从小就有严格且明晰的成长规划，大到几岁需要掌握哪门才艺，小到每天的生活作息，她一开始会觉得枯燥乏味，羡慕其他同龄伙伴的自由，但后来养成习惯也就不再做无谓挣扎，平静接受一切安排。沈菲鱼说，尤其读高中以后她更加深信，因为爸妈是过来人，所以他们说得做得都是对的，他们是在尽最大可能让自己变得优秀，避开不必要的弯路，所以她只会感谢这一切安排，并按部就班去执行。
叶子其实很羡慕这种生活，被人约束被人施以众望，被人时刻关注甚至被严厉指责，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再也没有机会拥有这些。
如果可以将她们比作海洋生物，那么，沈菲鱼就是那条被养在精致鱼缸悉心呵护的金鱼，而她，就是被流放进大海，自由自在却无名无姓的小虾。
落座不多会儿，就有服务生轮流走进包厢开始布菜，韩悦悦一向好动，安静了没几分钟，听沈菲鱼妈妈客套一番后就站起身要主动给寿星敬酒，却不料动作幅度有些夸张，胳膊肘不小心撞上放在旁边的醒酒器，盛有多半红酒的玻璃容器在大家微愣的视线注视下以一种轰轰烈烈的姿势掉了下去，在韩悦悦脚边碎开一地殷红色斑驳。
韩悦悦尴尬得就快哭了，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小心地往王杉那边挪开脚步，服务生闻声推门进来，看一眼情况立马转身去喊保洁人员过来打扫，沈妈妈温柔地安慰大家没关系，沈菲鱼也跑过去帮忙把韩悦悦的餐具和椅子往王杉那侧挪了挪，将“事故现场”空了出来。
保洁员很快推着工具车进来清理地面，大概是餐厅规定包厢有客人在的情况下不允许使用拖把和其他清洁工具，所以她戴着一副胶皮手套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那些玻璃残骸往小桶里捡，工具车上放着两块白毛巾和喷水壶，应该是准备擦拭红酒渍用。
叶子的座位刚好在韩悦悦左边，她看大家也纷纷放下筷子安静等待，于是主动蹲下身想帮工作人员一起清理地面。
沈菲鱼出声制止她的同时，那位始终兢兢业业的保洁员也察觉到客人的动作，也抬起头来。
两道视线隔着空气近距离相撞，叶子这才看清来人。她惊愕地瞪大眼睛，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郭湘兰迅速敛起脸上前一刻的低眉顺眼，眸底迸发出一道饿狼般的凶狠。
叶子吓得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唇瓣轻轻嚅动，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已经被对面的女人一把抓起肩膀，直接提了起来。
叶子本能地背过手抓紧身后的桌沿。
大家都猝不及防被这副场面震慑到，愣了几秒钟后，沈菲鱼率先惊讶地喊了一声什么。
叶子几乎就快不会发出声音了，她颤颤巍巍看着对面凶神恶煞的女人，将那个在喉间回荡数遍的称谓小声叫出口：“大姑。”
沈妈妈似乎没有听清叶子说了什么，她拉一把正欲跑过去的沈菲鱼，镇定地站起身：“请问您是……”
对面的郭湘兰根本不理这茬，情绪激烈到双目猩红，她狠狠瞪着叶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终于让我找到你这个小野种了！不是会躲吗，怎么不跟你哥一起躲进监狱守着你妈过一辈子啊！”
叶子脑袋“轰”的一声开始发涨发热，面前的一切景象开始产生轻微晃动，她用力闭上眼睛。她很清楚，自己努力维护起来的外壳已经被这句话撕得七零八碎，露出那道真实却丑陋的伤疤。
箍在肩膀上的手掌孔武有力，像是粗壮的藤条一样紧紧缠住她，她根本挣脱不掉。
叶子被她骂骂咧咧拽着往门口拖，她看见服务生面面相觑，他们耳语一句，然后有人转身跑开了。叶子大脑已经近乎一片空白，她本能地扭过头想要求助房间里的人，可视线扫过去，她看到韩悦悦和王杉呆愣在原地远远跟她对视，眼睛里画着界线分明的恐惧，沈妈妈脸色沉郁，用力扯了沈菲鱼一下，沈菲鱼随着那力度生硬地摔回座椅里，深深低下头去。
叶子原本到了喉咙的呼救声像是瞬间被闷碎，眸底湿热的泪花一下子涌了出来，扰乱她的视线，眼前开始变得雾蒙蒙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郭湘兰拖拽进了楼道尽头的一个小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