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医院的路上，星似心情颇为复杂，双手绞在一起不停地收紧又分开，有些话一直犹豫究竟该不该说出口。
牧城仿佛早就察觉到她的异样，在她不知第几次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忽然歪了歪头，跟她视线不偏不倚撞到一起。
见星似立时欲盖弥彰别开脸，牧城得逞地笑了起来：“想我了就光明正大的看呗，你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要是看不够再抱一下也行，一下不够就抱一个小时。”
星似绷起脸“喂”了一声：“严肃点，我有事情要跟你讲。”
牧城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若有所思，视线重新落回正前方：“关于齐铭远。”
星似抿了下嘴，声音变得有些奇怪：“其实那帮人去宿舍找齐铭远的时候根本没拿到你们的策划案。”
牧城淡淡“嗯”了声，表情迅速寂定下来，眼角眉梢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消沉。
星似认真盯着他脸上的每一分情绪变化，继续说：“是薛非有天晚上跟隔壁宿舍几个男生喝酒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对方你们正着手做一个特别厉害的游戏，有人顺势问了几句，他就把游戏的一个大致概念和框架告诉那些人了，这事儿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于博那帮人耳朵里，他们公司刚做不久，正缺一个有代表性的项目，他觉得这个游戏听起来可操作性很多，就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准备从你们四个里面随便先挑一个炸一下，看能不能把策划案套出来。”
牧城微微皱了下眉心，在空气陷入一种短暂却窒闷的沉默之后，才听他低声说：“我知道了。”
星似不着痕迹地轻提一口气，准备说出第二个真相：“还有齐铭远和那几个人动手的时候，薛非其实就在……”
牧城用力闭了下眼睛，忽然急促地打断她：“好了四姐，不说了，我知道了。”
星似咽下已经到了喉间的最后几个字：“所以，知道这些之后，你现在还会觉得内疚么？”
牧城绷紧的脸部线条在星似小心翼翼的视线中逐渐缓和下来，他沉默须臾，低声说：“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久，放到今天再来重新审视这一切，心情已经变了，与其说是内疚，不如说是遗憾和心痛。命运是一种很无奈的东西，我以前不太相信，但是现在，我信了。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其实每一场我们自以为是意外的事故都可以追溯到过去，然后牵连出很多环环相扣拼凑在一起的细节，甚至于我们想躲，都不知道该从哪一步下手。就像上次遭遇车祸的大叔，即使没有那个小孩，后面同样还会出现一辆方向盘失灵的卡车，小孩是因为追逐一只宠物狗才跑到马路上，那么同样的逻辑，方向盘失灵的卡车也有一条关于自己前因后果的发展轨迹，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轨迹线路繁复地交织到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每个人的出生、转折、死亡都是这张网里的一个坐标，是既定的，不会改变的一个定点，这就是我们人类逃不开的命运。四姐，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预见了我的死亡是怎样一场事故，哪怕就在今天下午，我想，我应该可以很平静地接受了。”
星似听得云里雾里，困惑地皱起眉头。
牧城扭头盯住她的眼睛：“四姐，你当时死活都不同意带我回去，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星似矢口否认：“你想多了，我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牧城敷衍地“哦”了一声，身体却忽然朝星似靠近过来：“那你现在帮我看一下，我生命的终结是在哪一年的哪一天，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牧城表情寡淡，看起来不像开玩笑，星似先是下意识往里躲了躲，脸色微变，又慌张地把他推搡回去，沉着一张脸警告：“你怕是现在就想出车祸死了吧，看路啊！”
牧城熟稔地操纵方向盘将车泊进医院停车坪，手肘支在车窗上懒洋洋地说：“原来四姐这么害怕看到我死啊。”
星似冷哼一声，不甘示弱：“来啊，我现在就替你看一看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牧城挑眉，将车熄火后，立马解开安全带一脸认真地凑了过来，眼睛才刚跟星似近距离对上不过两秒，又被她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推开。
星似近乎落荒而逃，拉开车门跳了下去，自己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梗着脖子跟他较真：“你想知道我就要替你看么？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是你以为我很闲？占卜看手相还要排队花钱呢，我凭什么要给你看。”
牧城格外受用她这种拙劣的掩饰，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待星似气鼓鼓地走远了，他又迈开长腿几步追了上去，手抄进裤兜里，若无其事地调侃她：“四姐，你脸怎么好像红了？”
星似先是一愣，立马抬手去揉自己脸颊，指尖所及之处的确泛着不寻常的温热，这种罕见的现象让星似有些慌了，见牧城还在一旁看好戏地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要踢他。
牧城灵活地躲开，恰好电梯到了，他适时错开话题，抓着星似肩膀走进电梯：“你还没跟我说呢，你们在那边待了多久，还有叶子那个小男友……”
“诶，稍等我一下！”对面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少年急匆匆朝他们的方向跑来，牧城及时伸手拦了一下正欲关阖的电梯门，少年大口喘着气，赶在最后一秒钟迈进电梯。
星似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大脑忽然有种五雷轰顶的晕眩感袭来。
被人类推崇到至高点的命运，有时候奇妙起来，真的会令你生出颇多感慨。
星似紧张地攥起手，暗戳戳往后挪了一步，后背贴紧电梯壁。
电梯开始平稳上升，这方密闭空间也透出一种异样的安静，牧城正欲继续刚刚被打断的话题：“叶……”
星似反应敏捷，一个转身踮脚，迅速抬手捂住他的嘴巴，同时眼神警告他，不要再说了。
星似这个突兀的举动让牧城大脑空白了几秒，他毫无准备，被星似这样用力一扑，脚下重心偏了偏，身体不受控制朝后仰去，然后他出于本能抬手搂住星似的腰，于是两人以面对面交叠的姿势一同摔到了身后的电梯壁上。
牧城跟星似面面相觑。
江梵本没有顾上留意电梯里其他人的存在，这么一来，他才意外发现星似的侧脸和身形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察觉到江梵充满探究的注视，星似心里一咯噔，深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怕是已无力回天，她从牧城怀里挣脱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站好。
真切看清星似的五官后，江梵很明显愣了愣，脱口而出：“大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牧城先不乐意了，一张脸阴的可怕，直接闪身挡到星似与江梵中间，不客气地低斥道：“你倒不如直接问一句我们是不是在梦里见过？搭讪也得分分场合吧，你当我透明的还是怎么回事？”
星似扶额，精神简直要崩溃，她轻轻扯了扯牧城的外套，却被他一只手打开，直接忽略了。
江梵这下更奇怪了，他认真打量一圈牧城，蹙着眉费解道：“学长，你也是老高的学生吧，一中毕业的？我看你也眼熟。”
牧城：“…………？？”你搭讪起来连男人都不放过？
江梵意识到自己话有偏颇，又急忙解释：“我在老高办公桌的一本相册里见过你的照片，你们……是来看叶子的么？”
星似彻底没招了，直接从背后踢了牧城小腿一脚。
牧城后知后觉猜到了江梵的身份，他下意识转身去看星似，脸上表情格外丰富。
星似无奈极了，朝他摊开手，连个表情反馈都懒得给。
幸好电梯在这时停下了，电梯门打开，江梵率先走出去，星似磨磨蹭蹭跟在牧城身后，恨不得扭曲空间让自己直接消失。
江梵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病房标识号牌，转身对他们说：“如果枫哥待会要揍我，你们能不能帮忙拦着点？我有几句话想对叶子说。”
星似：“…………”这说话语气和习惯，是江梵本人没错了。
牧城相当于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连叶子和江梵究竟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低头去找星似的眼睛，用眼神询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星似迅速酝酿一下面部表情和语气，冷静地说：“你得先告诉我们，你来找叶子的目的是什么。”
江梵眸光一暗，抿了下嘴，头低下去：“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我做了一个很草率，很后悔的决定。”
星似紧张地抓住牧城袖口，心脏瞬间揪了起来：“别拐弯抹角，你就说你是不是来找她和好的？”
江梵抬眼看向她，表情格外郑重：“是，如果她还没有对我彻底失望的话。”
星似推了推牧城的胳膊：“去叫疯子和小K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