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微妙。比如,向晓晚与姜子禾之间一直都有那么一点尴尬。
姜子禾提出让向晓晚去接近他的前任之后再次在公司见面,两个人都极力地想把前一页抹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姜子禾接受杂志专访,去工厂看样品,给公司员工开会,陪来工作室挑衣服的客户,画乱七八糟很可能就投向垃圾筐的设计图……
向晓晚的摄影机都代替了她的眼睛,她跟着,沉默不语。她的专业素养还在,她知道,最好的记录状态就是如影随形,但又若有若无,让被拍摄者按照原有的节奏生活、工作。拍摄者不是干预者,只是记录者。但她好像做不到。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就算是两个人在电梯里,也都尽量谁都不理谁。有冒失鬼问:“你们俩这是在冷战吗?”
向晓晚连忙解释,姜子禾是连话都懒得说的。他的脸上挂着整个冬天。牛什么牛,别人不知道,当向晓晚也不知道吗?所谓的设计,不过是故弄高深莫测,拿这一套吓唬人罢了。那么丑的衣服,给精神病院当病号服应该很物尽其用。唉,真当自己是天才不被人理解了。兄弟,你肯定对天才有很深的误解啊。
姜子禾设计的衣服都是冷硬的风格,偏偏还基本是女装。灰的、黑的、金属色的,腰部窄得像是给蛇精准备的。肩部要么就是大宽肩,要么就是垫着十层楼高的海绵,模特穿起来尚且古里怪气的,更不用提普通人了。
偏有些追求个性的客人就喜欢子禾设计,但一试装,又觉得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姜子禾倒不思悔改,当着客人的面直接就怼:“回去饿一周,小腹收回去了就好看了!”“你这大象臂穿什么行啊,我劝您还是淘宝上买件得了,别糟蹋我的衣服了!”这种羞辱的话换成是向晓晚早就炸了,“我是消费者,是上帝,你把你自己当上帝了吧?”有客人头也不回离开的,也有客人特别不好意思的。子禾服饰偏小众,能看得上这种设计的客人都很有修养。倒是向晓晚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她拉着一件衣服说:“不好意思,姜总,你是设计师吗?”
姜子禾漠然挑眉:“不然呢?”
“设计衣服不是让人穿的吗?你设计的这些衣服,要抬胳膊抬不起来,要蹲蹲不下,这么不舒服的衣服,是给人穿的吗?”
“美从来都是舒服的反面,要挺拔,要削瘦,要提着一股气。不然呢,菜场大妈穿的衣服裤子最舒服,美女们要穿吗?”
“如果衣服是束缚,是捆绑,是不能动不能跳,我觉得你走偏了,孤芳自赏的服装设计师好像没什么前途。当然,你也不会在意有没有前途,富家公子嘛,把爱好当职业,也是进可攻,退可守,还显得逼格高!你高兴就好!”向晓晚一向不喜欢搞设计搞得神神鬼鬼的,理念大于功能,人是靠理念活着的吗?美不过是实用功能的附加值,本末倒置就没什么意思了。姜子禾倒好,弄那些有的没的都往衣服上弄,继黑乌鸦系列之后,又弄了个“唇齿”系列,红唇也就罢了,衣服上到处是白色的牙齿,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慄。
“我不管别人,我的衣服不是给所有人穿的,我只给最适合它的人穿!”
“嗯,我说了,您高兴就好!”
向晓晚摸了摸一件衣服上的白色的牙齿,这好像还真是牙科诊所里的牙齿。
“还有,我想提醒你一句,你无权评判我的生活。我是不是富家子任性耍酷,我是认真在创业!”他的目光里飞出一把刀,好在向晓晚武艺高强,目光同样接住那把刀。
“不好意思,的确是我僭越了!”向晓晚转身离开。如果不是为了五斗米,老娘才懒得你做红口白牙还是乌鸦麻雀呢!
向晓晚不知道她身后,姜子禾站在自己设计的衣服中间,心情灰败如同泥淖。现代人人人标榜个性,与众不同,自己的设计不就是这样吗?极致的黑色,金属质感的面料,工业时代的机器、零件、电子元件做成的装饰物,多酷,多有个性,影响功能?她懂什么?不舒服?那倒可以穿奶奶裤大妈裤就可以了。
什么?剑走偏锋?孤芳自赏?她以为她是谁?她一个不入流的影楼级别的摄像,她懂什么?
姜子禾手里握住一个螺丝做的手镯,按得太用力了,手很尖锐地疼了起来。
那个夜里,姜子禾都在工作室里打磨一件锐利的像征太阳光芒的项链。
某一刻,他累了,想起向晓晚的话,仍然是鄙夷的笑。他的设计才华有目共睹,没有前途?她这样乱放炮不会来事的北漂儿有前途吗?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嫁人生娃是人间正道。
工作如同老虎在后边追着,没再有空闲管她的存在。而她也有意隐身一样,偶尔能在某处露出边边角角,姜子禾知道她在。
还是出了问题,模特带那套太阳光芒的饰品时,划伤了脖颈,去医院缝了十几针。模特公司状告子禾设计,姜子禾告诉法务部们,从今往后,再不与这个模特公司合作。
办公室的某个角落幽幽传来一声:“冷血!”
“你说什么?”姜子禾把向晓晚从角落里拉了出来,公司律师识趣地自行离开。
“你别恼羞成怒。我只想让设计师大人把那套堪比凶器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招呼招呼试试看。”
“别给自己的懒和丑找借口,要想穿得好看……”
“要想穿得好看,就得受罪是不是?那美还真没什么劲!我就是懒和丑,不好意思,脏了您的眼!”向晓晚故意在姜子禾面前晃了一圈,她穿着一身运动衣。那在姜子禾眼里根本就不叫衣服。只能算遮体的工具而已。
“对牛弹琴!出去!”姜子禾示意让向晓晚离开。
“当然要走,下班啦!艺术家,继续向自决于普罗大众的羊肠小道上狂奔吧!”向晓晚很故意地气姜子禾。
姜子禾也很故意地说:“浅薄不懂深刻,就像嘴唇不懂牙齿!”
向晓晚刚走出去,姜子禾就听到了一声尖叫。
很显然,尖叫来自于向晓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