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恋情走向死亡,最先消失的是温度。他耳鬓厮磨身体的温度,他眼睛里的炽热温度,他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温度,那是他慢慢在抽离,虽然他没明确地说,但是,他变成了没有温度的人。
然后是声音,他时时刻刻出现在你生活里的声音,他叫你的名字,他看球时的呐喊,他走路时脚不离地的拖沓声,都没有了。剩下的是空寂,一个人,真静。再不用烦他的呼噜声,也再听不到他的呼噜声。哪怕吵架声也好,哪怕手机的响声也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变成了没有声音的人。
甚至彼此都没有个郑重的仪式,都没有说声“对不起,我走了”就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了。
一方忙着开始,另一方的痛苦还在。
再然后是记忆。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到死都忘不了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模糊不清,一点点就得似是而非。
姜子禾说:“向晓晚,你真的以为这世界上有灰姑娘的故事吗?童话都是骗人的。我不是王子,你也不是灰姑娘。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那些钱,而我,不过恰好需要安慰!”
向晓晚急着辩解:“那些钱我说了是借你的,我会还给你。你可以离开,请别侮辱我的感情!”
向晓晚看见姜子禾穿着那件羽绒服,看见他戴着大红的围巾,他爱自己,她确定,她想喊出来,可是发不出来声音,大雪弥漫,门开着,她在门里,他在门外,渐渐地落到了风雪里,冷,真冷……
向晓晚醒了过来,舌头干得像块木板,鼻尖都是冷的。
门关得很紧,外面有没有风雨她并不知道。当然,也并没有姜子禾出现,床的一角,那个拆了一点的围巾和毛线团都在。
向晓晚坐起来喝了一点水,开了小太阳,躺下,睡不着,起来织那条围巾。
耳边响起梅晴的话:“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能被他那样的人喜欢,那是我一辈子的独家记忆,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看我现在这破碎的人生,如果不是为了我儿子,我早就一死了之了。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明亮得如同是春天,可我还是玷污了它,他现在恨死我了吧?”
于成那个无赖,他能跟梅晴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还不好好珍惜。可话又说回来,无赖之所以是无赖,不就是因为他不能用人正常的情感去衡量吗?
“我会帮你离开他的,一定!”向晓晚说得笃定,说完又觉得自己自不量力。
天还是亮了起来,屋子里也终于暖和了一点。向晓晚坐在电话前,在“前女友俱乐部”的公众号里写了第一篇文章:《前任的死亡时间》。
真正让很多人放不下的,并不是分手这件事,而是确认分手。他或她一直模棱两可,她或他一直以为希望还在,死亡时间不能确定,不甘心,怀疑、自我否定,一直都能存疑虑……
就像梅晴,姜子禾离开时,一句话都没留下,她就有了一万种想象,以为他被家里胁迫离开,没办法给她写信,以为他是联系不到自己,许多年后像电视剧里那样再相见,彼此心里都还有对方。
姜子禾是一直不给人明确分手答案的那种人吗?
不是,他跟自己说了分手。
事实上,他们连开始都开始得很模糊。
向晓晚烦躁了起来。她没那么多精力管这些,她要努力查出来是谁出钱让于成控制梅晴出来指证姜子禾的,还有那几个姑娘,然后呢,写个调查报告交了差,她与姜子禾再无瓜搁就好。
老谈提了油条豆浆过来。
晓晚摆了碗筷,听老谈讲他的电影,剧本改到第十稿,他说:“我觉得自己写得就是一狗屎,真的,简直是疯了。可睡一觉起来呢,又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昆汀,就是天才!”
向晓晚笑了:“别光自我否定,自我肯定,找一明白人帮你看看!”
老谈撸了一把自己的脸,垂了头,好半天说:“晓晚,我是不敢,说真的,我不敢,我连拿给你看的勇气都没有!我的人生从来没这么灰败过。我不欠这世界一部电影,我干嘛要拍一部电影呢?”
“我们还都不欠这世界这一口呼吸呢?我们为什么还活着呢?老谈,咬着牙往前熬,熬过去,电影拍成了,你会感谢今天的你自己的!”
老谈拍了拍向晓晚的肩膀,“你的这碗鸡汤我干了!你真的要跟那几个疯女人吗?富二代们泡几个妞算个什么事啊?为什么到了姜氏就成了天大的事了?你知不知道,姜氏的二公子车祸进了医院,说是很严重呢!”
“姜子桦?”向晓晚还真不知道。
“是啊,要真是一命呜呼了,那姜子禾别说前女友出来指证他了,谁出来指证他,他都是姜老爷子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啊!别说,这场车祸出得还真是时候,该不会是……”
老谈对姜子禾没什么好印象。
“别瞎猜,子禾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不想继承姜氏集团,不然……”
“我的傻妹子,你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啊!如果给你个当马云的机会,你会不想当吗?”
“他如果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了!”话一说出口,向晓晚还是心虚了,她对姜子禾又了解多少呢?如果这背后的局真的都是姜子桦做的话,他真的不会制造一场车祸……
电视剧里那些豪门争产的桥段可比这个残酷多了。想起夜里他站在门外雪地里,惨白着一张脸,向晓晚哆嗦了起来。
“你呢,和江艳……哦,是安妮,真的不可能了吗?你们男人啊,当初是怎么跟沸腾的火锅似的追人家的,把人家追到手了,说甩就甩!”向晓晚转移话题,慌不择路,转移到很烂的方向。
但很显然,老谈并没想转移话题,他说:“所以说,人自己都不了解自己,更别提了解别人了。如果姜子禾真的回姜氏执掌大局,你的前女友俱乐部卧底工作也就可以结束了。没必要啦!”
“他跟他父亲闹得那样,况且,姜子桦生死未卜……”向晓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里是不希望姜子禾回到姜氏集团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怕自己失去和他的唯一联系?是怕他和自己越来越远?
“我看了网上的一些八卦消息,说姜老爷子得了重病,姜氏的继承人恐怕得快些确立,如果姜二少爷不出这场车祸,几乎是板上订钉的事了,谁想到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你对姜家的事很关心啊!”向晓晚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
她猜得到老谈一大早来跟自己讲姜氏的继承问题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让她死了那份贼心。自己的恋情真的接近死亡了吗?失去了他的温度,失去了他的声音,只是,记忆还鲜活着,爱还活着。
“我是想说,晓晚,给姜子禾打张欠条,然后别去管什么前女友俱乐部的事了,来帮我做电影吧,你说了,我能成,那我们就齐心协力把电影拍出来,做个夫妻档……”老谈被向晓晚的目光逼得不敢再往后面说了。
向晓晚拣起碗筷,说:“老谈,有些感情就像是胶片,曝光了,就废了,我们现在还能做朋友,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开始过一段恋情。不然,你真的以为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吗?我不知道别人成不成,反正我不成!”
向晓晚想,分手后仍然能做朋友的,大概有两种原因,一种是她根本就不够爱,分手了,退回原处,也没所谓。另一种是她还爱着,分手后,又不想失去联系,权且打着朋友的幌子以做图谋。
老谈和自己,连分手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