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晓昭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像一只猫一样。无声无息的。
子桦不来时，这个家里是静的，洗澡的水声是最大的声音。有时，心太静了，静得烦躁，查晓昭就开大一点声音乐。古典音乐，像水一样流淌在房间里，查晓昭就那么枯坐着。某些时候，她觉得自己坐着坐着，屁股下长出根来，头上发出芽来了。
子桦来得时间越来越少。坐在这里，心好像也不在这里似的。他有心事，但他不说，她该怎么问呢？如果他想说，他自然会讲给她听。其实她是好奇的，毕竟，她现在的全部生活也只有他而已。况且，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他。会不自然地亲近他。他在时，她在躺在他的腿上看书，或者，她很享受洗完头发，他拿着电吹风帮她吹头发的瞬间。爱情不就是这副样子吗？两个人，做些无聊的事，却都觉得幸福，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这安稳让人总有聊聊的不安。
子桦会是姜氏的接班人，他要娶的人肯定不是她。那她去哪呢？她不想把自己的心放进两个人的关系里，只可惜，发现时，已经完了。毕竟是血肉之躯。
有一晚，他喝醉了酒，提了很多东西，司机送他上来。
他酒气醺天地抱住晓昭，他说：“是不是我不来，你都不会想我？是不是？”
查晓昭想闪开身，却怎么也推不动他。
“我知道你对我根本都没感情，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从来都被人瞧不起。我有什么本事？啊？还不是靠我妈嫁人，帮我找了个后爹。我连自己的姓都不能用，都得姓姜。我知道谁都瞧不起我，瞧不起又怎么样，啊？”
他强吻查晓昭，查晓昭害怕他那双凶狠的眼睛。她的脸侧到一边。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总是这种眼神，冷淡，让人提不起兴致，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点职业道德？老子花了钱，为什么在你这连个笑脸都看不到？”话又绕到了这上面。查晓昭心里叠加起来的柔情一下子消解掉了。
“你喝多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不是来喝水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今天我就要看看，你有什么了起？你天天挂着一张脸子给谁看？我在外面受气受够了，我到这来，还要看你的脸色！今天我就要看你笑。我就是要看到你像那些女人一样跪在我面前冲我笑！”
他一把撕开晓昭的睡裙，晓昭雪白的胸露了出来。他的一只胳膊揽住晓昭的后脖颈用力往前一按，晓昭跪在了姜子桦的脚下。头发散乱了下来，姜子桦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他继续撕她的睡裙，查晓昭一动不动，他开始解他自己的裤子，整个人喘着粗气，像一只发了情的野兽。
也许是查晓昭那副神情激怒了姜子桦，他吼了一声：“起来！”
查晓昭站了起来。她知道，那一刻，她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小窝儿塌倒了。她仿佛站在大雪地里，单衫薄衣，没处躲没处藏。
那就死吧，死是最后的尊严。在爱情里，不是谁先动心谁就占了下风，而是谁爱得深谁就注定了会败下阵来。事实上，爱得深的那个往往是后动心的那个人。
查晓昭害怕这样的结局，偏偏就是这样的结局。
这真的就是结局了吗？
姜子桦走过来，查晓昭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她的两只眼睛凝结成两颗冰粒。姜子桦说：“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程度，我倒要看看，你跟那些贱女人有什么不同？”
查晓昭抬起胳膊，用尽全身力气给姜子桦了一个耳光。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牲！”
姜子桦歪歪斜斜，终究没有倒下去。倒是清醒了许多，他说：“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是畜牲。姜子桦，我看错了你。我要你养是没错，但我没有做你的奴才。如果你需要贱女人，你尽可以去找！”
姜子桦被酒精冲昏的头脑再次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用手指点着查晓昭：“好，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他开始打电话给某个女孩，他说：“我限你半小时内出现在我面前，地址我这就发给你！”
小窝儿里安静了下来，查晓昭靠墙坐在瑜珈垫上，双臂抱着自己，她很想立刻走，但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走的决心已下，只是天黑雪大，她给自己解释，自己并没有不舍得并没有留恋，只是现在太累了，太伤心，要等一等。
姜子桦瘫倒在床上，没多一会竟然睡着了。
并没有用到半个小时，小窝儿的门铃响了。
查晓昭不想开门，她隐约知道那会是怎么样的羞辱，可这间房只有一间卧室，她能躲到哪去呢，她起身拿了件大衣，进了厨房，把门锁上。人坐到厨房的地上。脑子仿佛都不能思考了。
姜子桦知道吗？嘴里说的话，那此如刀片一样的话，并不会死到耳朵里，而是经过耳朵，进到心里，把心一片一片切碎，再也收拾不起来了。
耳朵醒着。
姜子桦的手机响了。他起身，门开了，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姜子桦问她为什么来这里，女人千娇百媚地说：“还不是小姜总你啊，让我半小时之内来，你看我急的这汗……你一个人住这里啊？这么小的地方……”
姜子桦应该是清醒了，他开了洗手间的门，开了阳台的门，他终于还是站在了厨房的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他喊：“晓昭！晓昭，你在里面吗？”
她抱紧自己，一声不吭。
他踢门，他说：“谁叫你呆在里面的，你给我出来！”
女人过来好奇地问：“谁在里面？”
“流浪狗！”姜子桦大声说。
那三个字是毒针，留在查晓昭的心里。麻木的心以为不会再痛，但听到这三个字，还是狠狠地疼了。
“别浪费时间了，这样的天气，最温暖的就是女人的身体了！”女人的声音让人骨头都酥了。
两个人的脚步远了一点。
小窝儿太小，只是远了一点而已。
查晓昭怕自己听到什么，她捂住了耳朵，紧紧地捂住。她和他之间完了。真的完了。
自己并不是今天才这个样子的。实际上，查晓昭已经在想念姜子桦了。已经在他没来的时刻开始觉得寂寞了。哪怕是他来了，心事重重，她都不在意。哪怕是他来了，仍然在工作，她都觉得心安。
她那么害怕把自己的心放出去，可还是一点点地把心放了出去。现在，这心被他踩在脚下，是她太天真了，他花了钱买的不过是她的身体和曲意逢迎，她想要什么爱情呢？金钱关系开始，怎么能恰好落到爱情里呢？
似乎门响了一直，她听得不清楚。
小窝儿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坐在那，想起从前看过的卡夫卡的一篇小说《地洞》。“我”害怕这个外面的世界，建了个地洞，藏在里面。但还是害怕，在地洞里建了各个复杂的通道放了粮食。但还是害怕，最后，在这个地洞旁边又建了一个小洞，躲进去，观看着大的地洞有没有野兽侵入。
自己呢，害怕这个世界，心灰意冷，躲到一个男人身边，误以为这里是安乐窝。没想到，最大的恐怖就是来自于他。他怎么可以这么侮辱自己？
天终于还是亮了。她站起来，腿软了一下，头有些晕。她从冰箱里找出一只不知道买了多久的面包，挤上炼乳，大口吃。第一口就噎到，噎出眼泪来。倒了杯水，再吃，这一口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敲门声响起，“晓昭，晓昭你在里面吗？”
查晓昭站在水池前，看着那一把明晃晃的刀，伸手拿了过来，也没想到要做什么。
刀子放进了大衣口袋里，用一根筷子把长发别了一下，打开了门。
晓昭从姜子桦身边走过去。
她只有一只很小的箱子，箱子里是来时的几件衣服。她拿了其中的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进了洗手间，换掉身上穿的睡裙，被姜子桦撕破的。姜子桦跟在她后面：“昨天喝得太多了，我是不是……我做什么了？”
“你说了真话。挺好的！姜先生，谢谢这么长一段时间你对我的包容照顾。没能让你开心，我很抱歉。所以，你的银行卡我放在茶几上了，上面你打的钱，我都没有用！还有，你买的这些东西，我穿过的，用过的，我也不带走，你可以都扔掉！”
查晓昭走到玄关处，发现那双棉鞋也是姜子桦买的。她抬头，看着他笑了笑：“这双鞋送我吧！”
“你非得这样吗？我昨天做了什么？”姜子桦恼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跟自己划清界线打算离开后老死不相往来吗？头疼，昨天自己倒底做了什么？
家里开了Party，苏以全家都来了。姚彩莲的脸上一直开着一朵花，里里外外地张罗。姜天纵的脸上阴晴不定。苏以倒是一派大姐大的模样，问姜子桦还记不记得自己。她来姜家玩过，她说：“姜子禾倒是玩得挺大的，小时候，我特想嫁给他来着！”
“现在想嫁给我了吗？”姜子桦问得不怀好意。他心存侥幸地想，如果苏以可以拒绝这桩婚事，自己就可以不必纠结了。
“婚姻不就是场交易吗？你看咱们俩，门当户对，旗鼓相当，大家都这样，我嫁，你娶，大家脸上都有光彩，可以啦。至于爱情，那东西，遇到就遇到，婚姻也不影响吧？”她倒是想得开。姜子桦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好。
家里的聚会结束，姜子桦去了老佛爷，也不知道要买什么，仿佛只有给查晓昭买很多东西才能补偿她一样。
出来时遇到从前总一起出去玩的哥们去酒吧喝了酒，再然后回到这里，对查晓昭说了些什么？她打了他耳光？
姜子桦觉出脸火辣辣的。他好像还叫来了晓昭从前夜总会的姐妹，是玫瑰？
他看了一眼手机，还真有一个打给玫瑰的电话，还有发出去这里的位置。我的天！
“晓昭，你听我解释！”
查晓昭已经穿好了她的旧的灰色的大衣，那柄从厨房里拿出来的刀还在大衣的口袋里，她提着那只旧的行李箱，她手里拿着的是那只带着小怪物毛球的钥匙：“我走了！你好好的！”
她很快地转身，怕自己不争气地流出眼泪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枪刀不入，到头来，自己还是这么千疮百孔一击即破。
姜子桦从身后死死地抱住她，他说：“我错了，我是滚蛋，真的，晓昭，你知道我对你的好，别走，求求你别走！”
晓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半天，她说：“如果被人说是流浪狗还不走，那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姜先生，请手下留情，给我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不行，我不放你走。我们合同还没到期！”
“算我违约，钱我没拿！”查晓昭的意思是，还要我怎样。她的手伸进了口袋里。
“反正我不能让你走。我说不能走就不能走！”
“你叫来别的女人，当着我的面，姜子桦，你真觉得我是机器人，没有人的感情，无知无觉吗？”
查晓昭退后一步，转过身，掏出了那把刀，“如果你不想我死在这里的话，放我走！”
姜子桦在查晓昭的眼里看到了寒光，那让他浑身一凛。他知道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自己原本是愧疚于她，自己不过是个懦夫，却把自己所有的无能都强加到她的身上。
自己跟她真的走到穷途末路这一步了吗？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门开了，又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姜子桦一个人。
安静，空洞。他无力地靠在墙上。他想：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