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不知道倪诗韵最近来找他有什么事情,他们两个的联系一直不怎么密切,楚骁这边有了什么情报他都是第一时间通知倪诗韵,不等她那别派人过来,毕竟两个人始终是一条船上的。
林赛匆匆收拾好便出了门,来到倪诗韵这儿,守门的小宫女吓了一跳,“呀,林公公,您怎么不通报一声就进来了。”
倪诗韵这个地方林赛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这个小宫女怕是还不晓得规矩,林赛便恭谨地欠了欠身,道:“劳烦姑娘通报一下。”
小宫女进去禀报,林赛便抄着手垂眸在外边站着,如今的天已经有些热了,这会儿的太阳虽然不毒辣,但暖气也烘得人烦躁,太监们伺候的时候须得衣饰整洁,可有时候伺候主子许久不能挪动地方,只能在外面候着,连小解都不可,时间长了尤其他们这种净过身的太监,本来那地方就伤过,长时间这样憋着也会留下些后遗症,所以许多太监身上都会带有些奇怪的味道。
林赛素爱洁净,这点是他最不能忍的,等了这一会儿,他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馊味。
不多会儿,换了一个宫女出来,道:“林公公请进吧。”
林赛顺着她的指引往里走,宫女只是给他指引了一个大概的方向,等到了近前便离开了,“公公,娘娘正在等着您呢。”
小宫女望着他,微微笑着说道。
林赛谢过宫女,沿着她说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于是,在氤氲的水雾间,便见到了那如梦如幻的画面。
身穿白纱的女子披散着长发,身子婀娜的依靠在贵妃榻上,似乎正在熟睡,她身边的水池里镇着冰,不知因为什么,丝丝缕缕的水雾氤氲在空气中,将她衬得宛如仙子一般,微风拂过,吹动她的长发,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如同星子般的眼眸,露出些许迷惘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片刻后,她似乎弄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神色。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寂寞的牢笼到底要将她困到什么时候,还是说她的后半生都要葬送在这地方了。
“娘娘。”林赛的声音突然出现。
倪诗韵慌忙从失落的情绪中回神,她前一秒还是怅然若失的样子,这一秒突然就变得巧笑嫣然,回身问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林赛道:“有些事耽搁了,让娘娘久等了。”
林赛这时只觉得心惊,倪诗韵好歹是皇帝的女人,即便认为他是个不能人道的宦官,但毕竟是个异性,在他面前她竟然毫不掩饰地露出这样一面,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他有把柄握在她手里,自然不会出卖她,所以她有必要对他这样吗?难道只有让他对她神魂颠倒,她才觉得安全?才觉得他百分之百是自己人?
倪诗韵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来,坐,拘谨地站在那儿做什么。”
那身边的位置可真是暧昧,倪诗韵本来就没穿多少衣服,料子还是若隐若现的透,她指的那个位置几乎就擦着她的身子边,林赛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林赛在倪诗韵面前跪下,头也不敢抬,“求娘娘饶奴才一命,娘娘对奴才的恩德奴才没齿难忘一定会尽心竭力报答娘娘的,定然不会生出二心。”
林赛是在委婉地告诉倪诗韵,即便他不用这种方式,他也不会背叛他们两人的契约。
倪诗韵不满地微微嘟起嘴唇,红唇潋滟,上面泛着动人的光泽,林赛不由把头低得更低了。
倪诗韵用两指托起他的下巴,即便是头被迫扬起,林赛的目光还是不敢直视倪诗韵。
“你觉得我是在拿捏你?”倪诗韵轻笑,“林赛,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用得着用自己来拿捏你吗?”
林赛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就听倪诗韵如梦的声音似远似近,“我喜欢你,想你陪陪我。”
林赛不由的浑身一震,这说辞多么熟悉,曾几何时,他不止一次地听到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爱极了他这副皮囊。
林赛苦笑了下,若是可以选择,他来世定然不会选择做人,即便是做畜牲,可能也比他活得要有尊严些吧。
倪诗韵瞧着他的表情,道:“你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我的喜欢还委屈了你?”
“奴才不敢。”
倪诗韵将他轻轻拉起来,迫使林赛看着她的面庞,“我不好看吗?”
“娘娘貌若天仙。”
倪诗韵:“那是因为我是王上的女人?”
林赛摇头。
倪诗韵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是因为林公公心里有人了吧。”
林赛一震,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倪诗韵凑近,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轻飘飘传来。
林赛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国色天香,去除了以往的冰冷和老气的装扮,她的美貌简直如同暗夜中的星辰一般耀眼。
没有任何人会不对这样的人动心的。
倪诗韵见到林赛犹豫,又不敢明确的表露自己的心思,便了然,“这么说来公公还真是有喜欢的人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本宫不介意。”
林赛难以置信地看着倪诗韵,她是主子,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她从来没把他当成是一个人,在她的眼里他或许只是个可以驱赶寂寞的玩物而已,所以她才会不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在意的是谁。以往那些不堪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几乎将他淹没。
林赛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种戒备的姿势让倪诗韵不悦,她沉声说道:“林公公不必如此,本宫又不是豺狼虎豹,还能生吞了你不成?”
林赛道:“是奴才失礼,请娘娘责罚。”
倪诗韵本来的一点好兴致被林赛搅得全无,“林公公要想着咱们是一荣俱荣,最近你办事得力,便是应得了奖赏的。”说罢便命底下的人给林赛拿了些赏钱。
林赛这差事做的,几乎是几方得利。
从倪诗韵那回来,小凳子热络地招呼他要把晚秋带来的那些菜给他热热下酒,他现在却什么心思也没有,“去给我弄点洗澡水,我想洗个澡。”
小凳子看着林赛这样子略感惊讶,下午的时候他师父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从倪妃娘娘那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但也不敢犹疑,只能听从师父的吩咐去准备洗澡水。
他师父同别人不同,是个十分喜爱洁净的人,不管怎么麻烦,每日必须沐浴,对于这一套小凳子已经很熟悉了,立马麻利地去着手准备了。
泡在洗澡水里,林赛猛的把整个人都浸在水里,直到不能呼吸才从水中抬起头来,水面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得晃动不止,溢出浴桶外。他双目微红,不知是被洗澡水刺激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林赛摸了一把脸,整个人都有些恍惚,那些噩梦一般的记忆是他多少年来想要忘记的,直到前一段时间,他都已经快要想不起了,可是最近不知因为什么却频繁而清晰地出现在他的梦中。
他多么希望那些经历都不曾发生,林赛不自觉地抚上了胸口的位置,靠近乳首的地方有一个清晰的疤痕,这些无一不在告诉他,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无论他多么想忘记都是不可能的。
那个时候他年纪很小,他是十岁被家里人卖进宫里来的。他爹本是江南一富商,可是为人骄横,仗着自己手里有钱得罪了人,偏偏那人又是个得罪不起的,本以为这是可以用钱解决,谁料那人不缺钱,为了出一口恶气便咬着他爹不放,最终让他们家身败名裂,他门加所有的财产都为了能给他爹救命,然而还是没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爹死后,一大家子人走的走,散的散,他爹生前好色,娶了十几房姨太太,而他娘是被他爹给拐来的。早年她娘因为容貌美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十里八乡来求娶的人络绎不绝,他娘原本倾慕于自己的先生,可是却被家里人反对,最终被他爹瞧上,虽是娶了去做小,但因为他爹家有钱,家里人便欢天喜地地送她去做小。
他娘曾经想过一死了之,可是他爹以一家十几口人的性命作为威胁,最终逼得他娘不得不从了他。
为了这个他娘一直记恨他爹,即便是有了他之后,也连带着不喜欢他,因为每每看到他,他娘就会想到自己是怎么被他爹强迫侮辱的。
他爹死后,大哥跟大娘霸占了家里仅剩的一点财产,因为那点点钱,所有的人都露出了最可憎的面目,大家平日里就因为争宠不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她娘倒是坦然,对于他爹的死无动于衷,反而是觉得终于解脱了,她对这个人世一点留恋也没有,自己的家人因为财而将自己送进这火坑之中,这么多年她活着无非是为了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如今一切也应该结束了,对于丈夫,她是半点情分也无,即便是对着林赛,这个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只是在离开人世的前一个晚上把他叫到自己身边,好好地看了看他,摸了摸他的脸。
在林赛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一直以来她对自己都是爱答不理的,他从生下来就交给了乳母养育,等到大些懂事了,便被送进学堂读书,那时候父亲为了培养这些儿子们,觉得慈母多败儿,不肯将孩子送到生母身边养育,都是统一放在一起由下人照看。
只有少数时候自己的母亲可以去探望,但是即便这样的时候他的母亲也从来没有来过,林赛的哥哥弟弟们都说林赛是个没娘的孩子,因为这个林赛还跟人打过架,可是后来他也不争辩了,因为在他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很孤独,兄弟们里也有玩的好的,可也是跟他们的母亲有关,往往是两个孩子母亲的关系不错,他们之间也玩的不错。
他的母亲跟任何一个人都不亲近,所以他便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他就喜欢躲在水里,这样静静地泡着,静静地体会水流漫过身体的感觉,然后想一些事情。
讽刺的是他母亲也是投河而死的,知道这件事情后,非但没有让林赛厌恶水,反而让他对水更加亲近,每当将自己全身都淹没在水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如同母亲最后那亲昵的抚摸?
水是埋葬母亲的地方,所以也让他对水有了异常的亲切感。
母亲死后他无依无靠,几个姨娘怎么可能抚养他,他被遗弃在大街上要过一段时间饭,看见了世态炎凉。
因为长得不错……想到这里,林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许的水珠沿着他大力的抽吸而进入到肺腑之中,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痛恨自己的这张脸,因为这张脸,让他承受了太多不应该他承受的东西。
在街上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打不过街上的野孩子,也抢不到什么吃食,一天他饿得浑身虚软,就见面前伸过一只很好看的手来,他顺着这只手慢慢往上看,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如谪仙一般的男子。
深冬里,他穿着雪白的狐裘,眉目俊朗,笑容温和,手里拿着一个热腾腾的馒头,“饿坏了吧,吃吧。”
林赛没有想那么多,饥饿已经容不得他想太多,他当即从那人手里接过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那人就在他身边,这样看着他将那个馒头吞吃入腹。
等到他吃完,对着那个人说了一声谢谢,那人还不离开。
林赛忽然明白,在外流浪这段时间让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人家给你的是一顿救命的饭,是雪中送炭,这个时候你要是只轻飘飘说一句谢谢就显得有那么点不识趣了,于是林赛恭恭敬敬给那人跪下磕了个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人道:“你在外多长时间了?父母呢?”
林赛如实回答了,那人望着他,眼中显出慈爱的神色,道:“不如你跟我回去吧,让我来照顾你,不说能有多么富贵,可吃穿是不缺的。”
林赛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迷了心窍,可能是那人的眼神实在太存粹,又可能是当时的他实在太缺少这种关怀,所以别人一两句好话就会让他晕头转向。
他跟着那个人走了。
这才是一切噩梦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