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桌上的药瓶,将里边的药尽数服下,一抹嘴,道:“那你可要快点查了,免得我死在水落石出之前。”
楚奈帛:“你难道一点想对我说的都没有吗?”
明颜:“让我说什么?说不出我做的?你会信我吗?你还是让你的手下去查吧,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咱们两个之间,谁又曾信过谁。”
楚奈帛闻言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他转身欲走,明颜将他叫住,“求你件事。”
楚奈帛果然顿住脚步,稀奇地回头看她。
在他印象里,能让明颜说出这个字的时候可不多,从前她被明舞阳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求饶,怎的今日竟能这么轻易开口。
明颜道:“这地方说是冷宫,不过就是个破屋子而已,连马棚大都没有,我自己一个人住得都嫌挤,你就用不得再送一个人过来伺候了,我那贴身婢女晚秋你可还记得,让她去别的地方做差事吧。”
楚奈帛这才了然,嘴角带了些微笑意,“那婢女平日里只是尽了自己本分,你倒是对她主仆情深,还想着为她某个出路,这倒是不像你能做出的事情,心思这般细腻,怕是这婢女哭求你放她一马吧。”
明颜道:“我自己的事情,无意牵连旁人,一个小小婢女,你一句话便可定她生死。”
楚奈帛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额前几缕发丝垂下,将他整个人衬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人一般。
好看的皮相向来都是吸引人的,明颜的目光不由得被他吸引,她怎的就落进了这样一个人的圈套里呢?
当时初见,也是因为这副容貌让她深深地记住了他。
明颜问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楚奈帛缓缓道:“我在扶休八载,日夜思念娘亲,娘亲之于我,就如同你父君于你,若是有人伤害你的父君,你会怎么想,你那时是什么感受,我现在便是什么感受。”
明颜叹道:“晚秋跟我无亲无故,她不过是你派给我的一个婢女,我们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一个外人。”
“能让你好过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想做。”楚奈帛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晚秋从楚奈帛刚刚进来便一直趴在门口听墙角。这的房子不大,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即便不刻意去听,声音也很容易穿透房间落入她的耳朵。
她听到楚奈帛绝情的言语,更加心痛自己的命运。
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她不能就这么凄苦的度过下半辈子,既然倚靠不了别人,就只能靠自己了。
楚奈帛走后,明颜静静坐在房中,她并非没有听到晚秋刚刚在门外的动静,只是她已无心提点,既然自己帮不到她,那就随她去吧,她只能在暗中尽自己所能来协助她。
她有什么错呢,她们不过都是些身不由己的人。
晚秋回到自己房中,拿出一面铜镜,这铜镜破破烂烂边角都已经缺损,但铜镜中映出的美人依旧水灵。晚秋慢慢地替自己梳发。
她八岁便被卖入宫中,小小年纪就要受嬷嬷的教导,跟着旁人做一些体力活,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只比一只水桶高不了多少,嬷嬷便命令她给院子里的水缸提水,若是提不满,今晚便没有饭吃。
她的家乡遭了天灾,几年颗粒未收,村子里都是饿死的人,到了最后,就连给死人收尸的人都找不到,能走的都逃走了,她的父亲最年被抓了壮丁,去前线打仗,再也没有音讯,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弟弟,弟弟年幼,母亲一个人无力抚养两个孩子。
那天母亲把她叫到眼前,替她梳好了头发,并且在她的辫子上扎了一条红丝带,那个时候日日逃亡,每天看到的都是流民,大家穿的衣服勉强能够裹体,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鲜艳的颜色了。
虽然饿着肚子,但那天也是她最幸福的一天,她谢过母亲,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条红丝带,母亲说有一个地方,那里富丽堂皇,衣食无忧,这样漂亮的带子要多少有多少,问她想不想去那样的地方。
她反问母亲,母亲和弟弟也会去吗?
母亲哭了,摇着头说不会。若是她去了,他们便永生不得相见。
她把红丝带解下来还给母亲,说,我不要了,我要永远跟娘亲还有弟弟在一起。
母亲抱着她一直哭,一句话也不说,夜里,她被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偷偷起来,想去天井里喝口凉水。
路过母亲的房间时,她看到母亲正在往房梁上搭绳子,母亲饿得只剩下皮包骨,绳子都甩不动,费了好几次力气才把绳子搭好,然后系了一个死结。
这样的情景她见过,那是灾荒刚刚发生的时候,因为实在是饿,有的人便动了不该有的坏心思,去人家家里偷口粮,当初村里的二婶子儿子病了,东拼西凑借了好几家才凑够了点吃食,本来想去镇上换点药来,没想到却被人给偷了,儿子因为耽误治疗一命呜呼,二婶子哭号了一天。
第二天便被人发现吊在了村口的大树上,脸色酱紫,舌头吐得老长。
晚秋尽管年纪小,也知道这样是要死人的。
她冲进母亲的房中,抱着将要把凳子踢翻的母亲,胡喊道:“你为什么要去死,你死了我跟弟弟怎么办。”
小小的年纪本不应该知道死亡的可怕,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她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永远也不可能见到这个人了。
她根本没有能力抚养更加年幼的弟弟,母亲这一死,他们只可能过上更加凄惨的生活。
她问道:“你白日里说的那个地方,只要我去了,你便可以不死了是吗?”
娘亲终于对她说了实话。给她红丝带的是个人牙子,专门挑年纪小,模样好看的女孩儿送进宫里,只要进了宫,不但衣食无忧,每个还能有俸禄寄回。可是他们却永远不能再见。
娘亲不忍骨肉分离,可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饿死,自己一死了之便是最好的逃避方法了。
晚秋听到后,心如刀割,她替母亲擦干眼泪,道:“娘亲别哭了,我去。”
就这样,她被送进了宫中,可这个地方并不如娘亲描绘的那般美好,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之前他们是跟恶劣的天气做斗争,跟寒冷,跟饥饿,跟疾病,而在这个地方,他们要跟人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她每一天都在绞尽脑汁的活着,能活过一天便庆幸一天。
有些宫里当差的是可以出去替上头人办事,晚秋费了好大周折才打点到一个,让那个人替自己去家里看看情况,这是她熬了好久终于出头能为家里做的第一件事情。
那个人带回的消息说她母亲三年前就死了,弟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晚秋听后难以置信,送她进宫的人答应将她每月的月俸捎给家人,这些年她不舍得吃喝,省下的钱竟然全都进了狗肚子。
可那个人在宫中的职位比她高,她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无可奈何,她甚至不敢前去闹事,只是委婉的说不想再把钱寄到宫外。
因为这件事得罪了管事,她本来在御膳房当差,做的活计不算太差,可就是因为那人恐怕晓得自己的事情已经将败露,所以要针对晚秋,将晚秋调到了当时身份不明的明颜身边。
晚秋没有反抗的力量,可谁知随着事情发展,她伺候的那个扶休来的小太监竟然是女扮男装,还是王上的心上人,最后做了王后,她本以为自己出头的日子终于到了,可谁知道竟然一夕生变,王后被打入了冷宫。
枉她一片苦心,一心替王后打点,可王后看来却不将讨好王上放在心上,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多半都是在吵架。
她也隐约打听到王后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在扶休称帝,竟如同男子一般上战场杀敌,骁勇无比,这是她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一辈子不敢想的事情。
她不禁替这样的人惋惜,怎的就陷入情网,将自己弄成今日这般田地。
晚秋收回心思,可是细细思量自己今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