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把那封信丢到楚奈帛面前,“你到底是不是你老子亲生的,你还在我手里呢,他居然敢接待姜国使者。”
楚奈帛的脸色一瞬很难看,明颜咂么了一遍自己刚刚说的话,发现表述的不怎么文雅,楚奈帛一向很讨厌她说那些粗俗的话,可明颜在军中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有时候不过脑子就冲口而出。
楚奈帛道:“他不知道我在这。”
明颜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所以你没回家,是专程来帮我的?”
楚奈帛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她,南焱与定九虽然都在北边,但有东西之分,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好么,他斜了明颜一眼,故意说道:“我路过。”
明颜没听出这是气话,还认认真真地帮他分析:“这可比乌店离着南焱还远,楚奈帛你是横着走的吗?”
楚奈帛气得不想理她,低头整理行囊,“南焱的事待我回去解决,即便姜国有意与南焱结交,他们也不一定会与扶休为敌,只要你宣布不与他们为敌,几国乐得安稳。”
行囊本是飞鸾在打理,明颜一进来,飞鸾便识趣地退了出去,楚奈帛接着把衣服一件件往里装,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侧颜美到可以入画,明颜却看得心惊胆战。
楚奈帛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费劲巴力跑过来一趟不可能是献个殷勤这么简单,明颜原本以为他有自己的打算,等芷国一败便会跟她讨论接下来的布置,说好了谈利益不谈感情,他居然又跟她打感情牌。
明颜的心思没有他那么多弯弯绕绕,明码标价她还能踏实点,楚奈帛一来虚的她就仿佛只受惊的刺猬,浑身的倒刺都竖起来了。
他用一座定九城离间姜国和芷国,改变了时局走向,现在的形势于南焱有利。姜国、南焱、大丘三国抱团,说不定被孤立的芷国也会觍着脸跟他们求和,届时风向一转,直指扶休,她找什么地方哭去。
扶休囚禁了他九年,他就算再胸襟宽广,会不顾自己的国家而转来帮她吗?何况他那点小心眼着实比针鼻大不了多少。
明颜不动声色地显出一点迷茫,问得很傻很天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奈帛看着她,眼中的宠溺都要满溢出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明颜大概戏做得太投入,他哀哀的眼神让她整个人一激灵,心尖蓦地酸涩了一下。
她轻轻道了声谢,好像看不懂他一样,道:“边境不太平,兵匪横行,我送你一程吧。”
楚奈帛浅浅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微小,但笑意仿佛在眼底荡开“好。”
芷国刚刚受创,保不齐就有那种不要命的铤而走险,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陆非焉听说明颜要亲自护送楚奈帛,道:“我跟你一起去。”
明颜道:“让邵凡夫跟着就行,点一队人马,我就送过沈台,不走远。城中不能无人,你留下。”
陆非焉捏拳,“我留下干什么!监督大家伙搬砖修城吗!”
明颜:“你刚刚也说了会有那种铤而走险的人,万一芷国趁你我都不在城中偷袭怎么办。”
陆非焉:“他来的时候怎么好好的,回去就变这么矫情了,自己走不行么?”
明颜觉得他这样子特别好玩,陆非焉不是个爱较劲的人,他在人前老成持重,跟她在一起时就会抖出本性,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一遇到楚奈帛,他就跟个被抢了糖的小孩似的,斤斤计较得不得了。
明颜歪头看他,道:“阿焉你多大了,我怎么觉得看这样你不满八岁似的,哎对了,你八岁的时候什么样来着?缺了颗大门牙是吧?说话都撒风漏气的,哈哈哈。”
陆非焉没想到她扯这么远,小时候不懂事,也时常被他那些姨娘夸来夸去,造成了一种小爷天下最帅的错觉,如今回忆起来他八九岁时的形象可真是太寒碜了。
陆非焉抿唇道:“不准笑!”
明颜笑得更欢了,“好在我那时候交朋友不以貌取人——楚奈帛来的时候不招摇,现在他一把火搅黄了芷国和姜国,再单枪匹马的出去就跟送命没两样了。”
他们俩站在明颜的营帐前,这里无遮无挡,阳光直直洒下来,明颜手搭凉棚往远处看,城中土木砖石堆得到处都是,烈日下尘土飞扬,灼热的空气吸入肺腑里,灼得人心肺难受。
一个士兵过来禀报已经准备齐全,可以出发,明颜应了一声,转身时手臂蓦地被拉住,她一脸疑惑地回头去看陆非焉。
陆非焉喉结滚动,半晌道:“小心点。”
明颜大咧咧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心吧。”
楚奈帛骑不了马,他们只能选相对平坦可容马车通过的路段,明颜带队走在头前,身边跟着个烦人精。小九巴巴说了一路,“驸马回南焱就不回来了吗?那师公呢?”
明颜被他灌了一耳朵“为什么”,不耐烦道:“滚远点。”
小九就滚去飞鸾身边,两个人并肩而行,说得热火朝天。
飞鸾来去一张死人脸,对明颜从来没有好脸色,记忆中他对小九也不怎么客气,两个人能搭到一块也是挺神奇的。
小九身子骨皮实,看起来是个浑不吝的样儿,其实不太容易跟谁亲近,起先是明翼和明颜,在公主府住了一段时间又搬到宫里,相对于周围全陌生的环境,楚奈帛和飞鸾算是他比较熟悉的了,飞鸾又天天督促他勤学练武,即便在相处中他总是处于被虐的一方,可能也被虐得比较开心。
坐马车看着舒坦,但遇到这种路况,还不如在马上自在,走快了能把人隔夜的饭都给颠吐出来,明颜带着人跟散步一样,把楚奈帛的马车护在中间。
眼瞧着小九又要往她这边靠,明颜下了马,还不等他走近,一头扎进马车里。楚奈帛正在闭目养神,脸色苍白。
明颜刚坐下,马车便剧烈颠簸了一下,楚奈帛一惊,伸手扶住了车壁,明颜则扶住了他。
明颜敲了敲车身,吼了一声:“驾稳点!”
楚奈帛道:“无碍,不怪他。”
明颜松手时无意中跟楚奈帛的指尖相碰,冰冰凉凉的,她握住他的手,掌心是一层湿湿的汗水,“怎么这么凉?”
楚奈帛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小瓷瓶,晃了晃他们交握的那只手,“劳驾,你这样握着我的手我没法吃药。”
明颜寻思我看你可怜巴巴的给你捂手你还不稀罕,赶紧嗑你的药去吧。
他从里边倒出一粒药丸,拧眉咽了下去,片刻后脸色略微恢复了一丝红润。
明颜问他回去有什么打算,这其实也是种试探,只不过问得云淡风轻,看似唠家常。
楚奈帛微微笑道:“你要是感兴趣,不如跟我回家看看?“
这话说的亲昵,明颜挺直身子道:“咱俩现在没关系了。”
楚奈帛叹息:“我父王和母后还没见过我媳妇长什么样呢。”
明颜再次强调:“咱俩没关系。”
楚奈帛顺着她来,“好好好,没关系。”
沉默了一会儿,明颜又说道:“这次你也算是为南焱立了一功,就这么悄没声息地回去好么?”如果南焱王知道姜国示好完全是楚奈帛的功劳,说不定能为他赢得王位增加筹码。
明颜:“要我做点什么么?给你父王去封信?“
楚奈帛道:“我父王宽仁,不喜欢心机多的人。”
明颜“哦”了一声,心道:“弄半天你还有自知之明。”
问题是楚奈帛心眼多不多,他父王难道不知道吗?知子莫若父,就算帝王家孩子多,也不至于连自己儿子的脾性都摸不透,而楚奈帛之前还身居太子之位,按理说应该是重点栽培对象,当爹的隔三差五抽检个功课是常有的事,如此频繁的相处下,南焱王都不知道楚奈帛是什么样么。
楚奈帛问道:“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颜:“我打算派人跟骆轻容谈谈。”
楚奈帛皱眉:“和谈?”
明颜点头:“再打下去芷国一点好处都没有,必败之势如此明显,他还有什么好打的,不如趁现在把条件谈谈,还能保住点老本。”
楚奈帛道:“骆轻容野心太大,留不得,你应趁对方势颓,一鼓作气,打到他彻底没有还手之力,若是给他喘息时间,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数。”
明颜道:“你几天前还说要跟芷国停战。”
楚奈帛笑:“我是说这场战争的关键在芷国,如果他们不想停,我们自然停不得。”
又玩字眼。
芷国是否求和,普通士兵能知道吗,还不是上头的人说什么是什么,如此一来,即便这场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大家也只会把怨气撒到芷国头上。
明颜往楚奈帛的位置靠近了些,一手拄在他腿上托着腮,一手去抚弄他玉佩上的小穗子。
他们分开后鲜少有这么亲近的时刻,楚奈帛被她熟悉的乖巧模样撩拨了一下,不由伸手捏了捏她耳垂,明颜抬头望他,眼睛水汪汪的,“我真的该继续打?”
楚奈帛肯定道:“定九修整的差不多后,你要反守为攻,把战场拉去芷国,不能总等着别人打上家门。”
明颜开始时一直温言相待,对楚奈帛表现的又感激又愧疚,此时她却慢慢冷下脸来,方才的乖巧小意不复存在,她依然离他那么近,只不过笑得冷而尖锐,道:“你确定?“
楚奈帛已经明白过来,她方才那副娇软的模样是为了哄他放下戒备,方便试探。
明颜曲起食指沿着他下颌的线条摩挲,明明是很暧昧的姿势却被她做的杀气腾腾,像是一下手滑就会落到他喉间咔嚓拧断。
“骆轻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那种脑子不正常的人被逼急了什么干不出来,别人或许可以用穷追猛打这一套,骆轻容不行,他得顺毛摸。你一向不喜欢这种硬碰硬的打法,怎么出这种主意?是想把芷国逼急了转而投向南焱吗?四国打扶休一个,那一定有好戏看了。”
楚奈帛寒声问:“你这么想?”
明颜起身道:“由不得我不这么想,你就是这么做的,你以为我会真信你给我千里送温暖?你不从我这儿捞点什么回去那还是你吗?藏着掖着还不如痛痛快快跟我说了。”她俯下身,“楚奈帛,你这样弄得我心里很不痛快你知道吗?”
马车突然停下,随行的士兵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住。
明颜跳下马车,冲身后挥挥手,淡淡道:“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