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几乎是立刻就要冲上去撕烂她那张嘴,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规矩不规矩的了。
明羽见她这个样子略微收敛了一些,后退几步,躲在宫人身后,道:“你咬牙切齿的给谁看,你、你别乱来啊。”
奶妈横在路当中,低声道:“公主有火就撒在老奴身上吧,若是老奴不自作主张把它带来,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明颜:“你让开!”
奶妈回身对明羽说道:“凤仪公主的伤势要紧,你们还不快带公主去医治,在这里耽搁什么。”
明羽一听这话,反应过来,她现在不走,难道还真等那疯子撒泼?
明颜要上去拦,却被奶妈死死拉住。她如今的身量到底不能同成人抗衡,无论她怎么厮打挣扎,奶妈就是不肯撒手,“你放开我,我要给九斤报仇!你放开我,放开我!”
“公主能做什么?跟她斗得两败俱伤吗,你父君泉下有知岂能过得安生。”
是啊,她能做什么呢,父君死了,九斤也死了,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作恶的人张狂狞笑。
奶妈道:“咱们现在房顶上的瓦砾让人掀了,只剩下一层茅草能勉强遮风避日,下雨的时候得担心会不会漏雨,数九又要担心会不会冻透,房梁也岌岌可危,公主,这样的房子再也经不起你像以前那样折腾了。”
明颜像是听懂了一点,不一会儿又有些糊涂,她隐隐约约知道奶妈说的不是真正的房子,可具体是指的是什么,她将将摸到个边,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就不见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树下,只来得及看见月光下那个了无生气的白影,便被奶妈捂住了眼睛,“好了,公主别看,我一会儿差人来安置,咱们还是快回吧。”
夜漫长而杳无尽头,整个宫殿空落落的让人心慌。
明颜以前自己住心里总是有个念想——父君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了。
奶妈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日日都去苏英的房间打扫,里边如同往常一样纤尘不染。
明颜的五脏灼痛了一下,继而有一股酸水顺着鼻腔涌上来。
她忽然想起苏英的话——眼泪这东西酝酿起来耗时费力,哪能随随便便轻易流,要流就要流在刀刃上,得分在什么场合哭,见了谁哭,怎么个哭法,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可算是白瞎了这点精华了。
明颜凭空抽搭了几下,将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给逼了回去。
她翻来覆去地转了几个来回,脑子混沌却全无睡意,索性坐起来打坐,把之前裴良平给她的内功心法翻出来打发时间。
之前看这东西只觉得通篇屁话,今夜却就着一肚子苦涩看出了点门道,明颜抖擞精神,逐字逐句地读下去。
她按照书上所说,尝试着将体内的气息运转了一圈,竟发现畅通无阻,周身的疲惫也跟着减轻了许多。
于是整一夜,她权当拿练功来派遣郁闷了。
奶妈以为明颜昨天受累,今儿个会起来的晚些,她起身的时候特意蹑手蹑脚,生怕打扰了她睡觉,哪知走到院子里时,就看见明颜在她惯常练功的小木桩子底下拄着刀喘息。
她这次换了真刀,木桩上竖着条条砍痕,在之前小打小闹的痕迹中分外突兀。
奶妈叹息一声,明颜耳廓动了动,回身龇牙一笑,“嬷嬷早。”
女孩瘦小的身形在一盏不甚明亮的宫灯映照下拖出了长长的影子,仿佛眨眼间长大了似的。
奶妈手里拿的是一套素白的衣服,明颜的视线扫过,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迅速移开。
那套衣服是为她准备的。
良久,她平稳了呼吸,才慢慢走过去伸手在摸了摸衣服的面料,道:“这什么料子,摸起来真舒服,咱们这还有这么好的衣料呢?”
“陛下送过来的。”
明颜一噎,道:“哦。”
因为苏英的丧事明颜停了课,甘泉殿冷冷清清的,她不愿意在这待着,可又想不出能去什么地方,于是只能从一堆书里捡出一本放在眼前催眠。
她这等百无聊赖的样子若是被南书房里那帮老学究看了,定会跳着脚骂她不孝。
爹死了,她不是应该哭得死去活来么?
雪后的天空湛蓝高远,明颜向着空气里轻轻呵了口气,像是吹出一朵白云。
书翻了没几页,忽然听到大门那边吵吵嚷嚷,仔细分辨其中那个调门比较高的竟是奶妈的声音。
奶妈一贯不怎么发火,这几天事赶事都压在一起了,脾气大也是情有可原。明颜眼见着她把院子里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小宫女给训哭了几个,这会儿又跟什么人打起来了?
奶妈捉着一个小太监的手不肯放,调门拔得老高,“今年风调雨顺,没遭灾没闹荒,你们以为我们这些人天天在宫里就什么不知道了么,空口白牙就说今年收成不好,可我怎么没瞧见其他几个公主皇子少了一口吃短了一截衣,偏巧到我们五公主这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谁也别想走!”
这个被奶妈揪住的小太监面如菜色,一边往回抽自己的手,一边道:“嬷嬷,您看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不过是个跑腿的,您要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办的不妥,同我们总管说去就是。”
奶妈一脚踹在了旁边的竹筐上,里边的东西顷刻撒了满地,里面有米有面,三两个鸡蛋滚了几圈,啪叽瘫在地上碎了。
“你自己瞧瞧,里边一根青菜也没,你们司膳监就是这么办事的?”
“嬷嬷,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个时节青菜金贵。”
“哦,旁人家主子是主子,我们家主子就不是主子了,就吃不得了?”
跟着同行的另一个太监看不下去了,他一开始大概是被这种特属于中年妇女的泼辣给震慑住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帮腔道:“主子自然是主子,可是什么样的主子你们心里清楚,旧主子去了,新主子又不顶事,嬷嬷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何必总在这晦气的地方耗着,不如趁早给自己寻个好去处,你这样忠心耿耿的维护她有什么用。”
这话简直是在奶妈的头顶上浇了盆油,她的火本来就压不住,这下蹿的更高了,这边的手还没松开,另一只有就要去揪那小太监的领子。
“哎哎哎,你干什么,我看你年纪长才尊你一声,你别给脸不要脸,就甘泉殿现在这个样,谁踩一脚不是踩。”
明颜看了半天热闹,瞧出个大概。
苏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她也没想多远,只是奶妈昨天还教育她不准她惹是生非,怎么转脸就忘了,自己倒成了闹事的主角。
明颜从廊柱后出来,道:“行了,别吵吵了。”
奶妈见惊动了明颜,忙松了手,怒气未消,但脸色明显比刚刚好看了些,道:“公主您怎么到这来了。”
“怪就怪我耳朵太尖,总是能听到些不该听的东西。”
两个太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站在原地不自在,明颜斜眼道:“两位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了。”两个人赶忙行了礼,屁滚尿流地跑路了。
奶妈胸中一口恶气被卡在半路,噎得够呛,可见明颜在这也不好再发作,她跺了下脚,蹲下去扶正箩筐,将撒出来浮在上面的米米面面往回捧。
她动作极小心,生怕把地上的浮尘给一同带了进去。
明颜鼻子忽然酸酸的,叫她:“嬷嬷。”
“嗯?”奶妈专注手里的活,没抬头,只拿鼻子应了一声。
“他们说的对,你为什么不走?”
奶妈愣了一下,抬头笑道:“公主是我从小奶大的,我儿子都没能喝上我几口奶,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一直都把公主当成是自己亲生的,我为什么要走?”
明颜掐了自己手心一下,才勉强没被奶妈这番煽情给说得掉泪。
或许今日就注定不能平静,这边的狼藉还没收拾干净,就听门口又是一阵乱嚷嚷的。
奶妈拍拍手,起身张望:“今个儿什么日子,怎么才走了一茬又来一茬?”
说话间,一长溜太监宫女依次进了甘泉殿,他们个个手里捧着托盘,有的还三两个抬着箱子,领头的大太监正是温弗居。
明颜小声嘀咕:“别是走错地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