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得口干舌燥,牢房中的人对她基本上只有两种反应——漠不关心和迫切地伸出手来想要抓住点什么。
好在她躲闪得够快,没让他们得逞。
明颜抹了把额角的冷汗,继续往前走。
奇怪的是这偌大的牢房到了里边竟然无一人看管,除了外边的牢头,她一路走来顺顺当当,一个拦路的也没瞧见。
忽然间一股甜腻的腥味传来,明颜鼻子一皱,心道:“这味道我熟。”
苏英获刑那次,这种味道便在甘泉殿里飘了好几天,开始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却不会再懵懂无知了。
这是血腥味。
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前边黢黑一片,灯光没有延伸过去。
明颜打了个激灵,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她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突然间觉得肩膀上落了个轻飘飘的物件。
明颜想也没想,一嗓子飚了出来,倒是把明翼给吓得后退了几步,道:“明颜你怎么了?”
这声音一出,明颜便后悔了,有些讪讪地转身道:“没,没怎么。太子哥哥你怎么才跟上。”
明翼低头搓了搓鼻尖,没好意思说自己有点怕黑,两个人的时候还好,等到他落了单,这一路便是走得战战兢兢,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心惊肉跳半晌,这会儿能赶过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女娃娃,你可是在找人?”
这声音陡一冒出来,明颜跟明翼不约而同向对方靠拢了一步,两个人俱是脊背僵直,明翼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答非所问道:“你们要找的人怕是正在慎刑司里受刑呢,女娃娃,你的父君犯了什么事。”
这人颇有些好奇地从长廊尽头的一间牢房里伸出手来,枯木似的两只手抓着栏杆,蓬乱的头发底下显出一张险些辨不清五官的脸。
这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只是干巴巴的像个漏了底的风箱,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中听。
明颜的恐惧被怒火浇了下去,道:“我父君怎样关你什么事,你刚刚说的慎刑司在什么地方。”
那人一指两人眼前漆黑的一团,道:“就在里边,人间炼狱,你父君既然进了里边,便十有八九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了,小娃娃,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找不痛快了,若是我猜得没错,你们是偷跑进来的吧。”
这人不提还好,明翼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障眼法只能糊弄个一时半会儿,虽然侍卫和牢头都被他唬住了,可是架不住他们去明鸿宇那里求证,若是等到他父君派人过来,这功夫可就算是白费了。
明翼拉着明颜的手就往前去,明颜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他扯得微微前倾。
她本还想从那人嘴里多问出点什么,可是一转头看到明翼朝她轻轻摇头,便乖乖闭了嘴。
前路黑得人心里发慌,明翼的胆子没撑过半晌,便逐渐偃旗息鼓,从一开始的大步流星变成了小碎步。
明颜往四下里扫了一圈,松开明翼的手去石壁上够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无奈她身量不够,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明翼长她四岁,已经是个小小少年,初初显出长身玉立的模子,一抬手便将那盏油灯端住,道:“走吧。”
看着两个小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中,方才出声的怪人冷哼一声,复又缩回了牢房的角落里。
渐渐地,不再是漆黑一片。
甬道的尽头立着一扇木门,缝隙中透露出火光,他们手里那盏几乎快要燃尽的油灯在这猩红的光亮下黯然失色。
明翼卯足了劲一把推开门,还未等他们看清里边的状况,便被一声鞭鸣给震得心肝颤了颤。
明颜眨眨眼睛,发现里边大的出奇,跟外边的长廊不同,两边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燃着油灯,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聚拢的黑烟盘旋在石洞上方,像是一顶压头的乌云。
而在众多散乱的刑具当中,一个人被高高架起,白衣被鲜血染透,头垂在一旁,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明颜大喊一声:“父君!”
行刑的人还沉浸在自己鞭鞭见血的鞭法中,根本没察觉到有人进来,想这慎刑司是人便会避之莫及,削尖了脑袋要挤进来的还是头一回见。
那人稀奇地啧了一声,回头发现是两个小孩子。
明颜浑身都在发抖,可眼泪却落不下来,她眼眶涩的发疼,一开始那股子惊恐过后,便是无尽的怒意燃烧而起。
那人看明颜冲过来,便一甩鞭子落在明颜前方一步的位置,打算吓吓她,可谁知这女娃娃看起来娇娇弱弱,竟然眼睛不眨一下,径直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鞭梢,道:“滥用私刑,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刚想笑,视线无意间越过明颜落在她身后站着的人身上,心头一跳,立马换了副嘴脸,跪地道:“太子殿下怎的能来这种晦气的地方。”
明翼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听的是圣人训,抬头低头惯是旁人说与他的大道理,他觉得人间最大的疾苦也就不过是小太监做错了事情挨一顿板子,杀人掉脑袋的事情他听了不少可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直到今天,他亲眼看见一个人鲜血淋漓地挂在他面前。
明翼怔了一下,胃里忽然翻江倒海,他忙掩着嘴跑到一旁把一肚子的酸水往外倒,明颜轻唤苏英的声音遥遥传过来,他擦了擦嘴角,扶着手边的竹竿直起身来,刚打算开口,忽而眼角余光瞥到一处,浑身的寒毛都跟着立了起来。
四根竹竿做了个架子,当中担着一根,仿似寻常的晾衣架,可晾在上边的东西着实不简单。
一开始明翼并未在意,慢慢起身后,视线拉得远了,才看出那上面晾的是一张极薄的布料,黄中透着点红,剪裁的并不规整,四角耷拉下来,能隐约能看出人四肢的模样。
这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明翼猛地后退几步,后背几乎要撞到那迎上来的行刑人身上。
那人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明翼,道:“太子殿下小心,小的便说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待会儿便让外面的兄弟送您回去。”
苏英虽然不醒,但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到他胸腔微弱的起伏,明颜一直悬着的心往肚子里落了一半,跑过来拉住明翼道:“哥,求你救救我父君。”
明翼喘了口粗气,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听到明颜这娇怯又亲昵的一声“哥”,又是一怔。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称呼他。
明颜的眼角微微下垂,里面蓄着水雾,却没有哭出来,她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颗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