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概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难缠到这种地步，他心惊肉跳地躲过她挥过来的一刀，伸手薅了一把树叶当做暗器向明颜投去，就在明颜避闪的空档，他横扫一脚往她下盘攻来。
明颜猛地一惊，觉得自己这次可能彻底玩完了。
然而预期的失重感并没有到来，她身子向后仰去，却被人稳稳接住了。
那人大怒，指着明颜身后的人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坏老子好事！”
明颜只觉身后被惯了一股大力，将她推到一旁的树枝上，而那人利落地从后背抽出三只箭，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射了出去。
箭矢通常情况下用于远攻，这样的近身格斗本就不适合使用弓箭，因为有拉弓瞄准的这会儿功夫早就交手几个回合了，而且这么直愣愣地站在这儿瞄准，不等于是活靶子吗。
可这个人不同，他动作快得几乎让人反应不过来，大概对面的人也没有料到他会用箭攻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人肩头中了一箭，回头愤恨地瞪了明颜一眼，纵身跳进密林之中。
明颜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有功夫打量起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一看不打紧，还觉得有点眼熟。
这少年的五官分开看并不十分精致，可组合在一起却有种奇异的和谐，如远山含黛，与傍晚的山林融为一体，让人莫名的心安。
底下还有嗷嗷的狼群，那人再次搭弓，刚要去射，方才消失的木哨忽而响起，头狼的耳尖跟着转动了几下，仰头对着尚未升起月亮的空中嚎叫起来。
明颜还以为它要呼朋引伴，赶紧如临大敌地也拿起了弓，可狼群却在头狼的带领下头也不回地往它们来时的方向去了。
这是……走了？
方才不觉得什么，如今甫一松懈下来，明颜浑身的力气都仿佛用尽了，她现在站都站不稳，只好不着痕迹地背靠着一根树杈喘息。
少年拉住她的胳膊，就要把人往树下带，明颜道：“你等等，让我歇会儿。”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明湛的“小尾巴”，平时被他们视作移动型木头桩子的那个小侍卫。
明颜不觉得这人有能耐带着她全须全尾的落地，她甚至不相信他会这么好心来救她。虽然是在休息，她仍是暗中蓄了一把力气。
“你叫什么来着？林……林什么？”明颜一边观察着他，一边转移开他的注意力。
不过这个名字她倒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其他的小侍卫小太监也就是简简单单取个吉祥顺耳的名字，偏这个侍卫不同，有名有姓的，明颜之前留心听过几回，不过她记性一向不怎么好，转脸又给忘了。
“林砚。”
少年垂眸应答，这一下跟往平整无波的湖面里掷了颗石子似的，余音如涟漪一圈圈荡开，让明颜的耳朵受了不小的惊吓。
娘来，她一直以为这小侍卫是个哑巴，这么多年了，她从来就没听过他开口，即便是面对明湛的打骂，他也就那么木楞楞的挺着，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哦，林砚，刚才谢谢你。”
听到明颜的致谢，他一点反应也没有，道：“我们快回吧，太子殿下等急了。”
回去的路上，明颜问一句，林砚答一句，这才断断续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接起来。原来她走了之后没多久，明翼就追上了明湛，可为时已晚，那头鹿已经死得不能再透。
他们两个争论了一会儿，后面的侍从便追了上来，唯独不见明颜，明翼这才想起来妹妹还在树林里，于是差人去找，明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袖手旁观，也像模像样的打发了几个人出去。
林砚很不幸就是其中之一。
明颜听完后觉得自己真是撞了大运，恐怕明湛派出去的人都是装模作样的溜达一圈就回了，谁也没真想着找她，唯独这一个，一根肠子通到低，不会拐弯，还就误打误撞给他找着了。不知道他回去以后，明湛会奖还是会罚。
明翼还守在那头鹿死去的位置，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随从们点起火把，以明翼为中心往两边一字排开，远看跟条火蛇似的。
林砚将明颜交到明翼这就催马离开了，方才的事即便明颜不嘱咐，料他也一定不会乱说。行刺皇嗣不是件小事，更何况刺客逃了，狼群也散了，他们没抓住丁点把柄，说了大概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一点。
地上留有一滩很大的血迹，浸进泥土里，变成了赭色。明翼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地方。
他看到明颜过来，眼珠才略微动了动，继而回过神来，一下子弹起来，抓着明颜的手，问道：“你怎么回事，去了这么长时间，你身上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怎么搞得灰头土脸的？”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搞得明颜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便道：“没事，出了点小意外，把马给丢了。”
明翼：“那你没事吗？马怎么会丢？”
“就……就我骑术不好，从马上摔下来了，然后马跑了。”
明颜这瞎话编得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顺嘴，而且她说瞎话的时候还不忘看着对方的眼睛，显出十二万分的真诚来。
明翼叹了一声，摸摸她的脑袋，“让我说你什么好。”
他掸去身上的土，跳上马背，冲明颜伸出手来，道：“上来吧，我带你。”
他的手一点温度没有，跟明颜这个刚刚活动过头的人一比，就跟块凉水里捞出来的石头一样。明颜坐在他身后，开始还有点拘谨，后来因为走了一条颠簸的小路，就不觉攥住了他的衣角。
明翼道：“颜颜要是觉得冷就搂着我。”
明颜没敢造次，就是往前靠了靠。
随从们不远不近地跟着，天黑路暗，明翼也没了纵马狂奔的心思，就这样跟散步一样不紧不慢地走着。
明翼离冠礼还有几年，可明舞阳已经等不及给他张罗起了婚事，若是娶了太子妃，他就真的长大成人了。他是未来的国君，一生中应该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吧。
明翼有些颓唐地低下头去，他一言不发。
明颜紧紧握着他的衣角，问道：“哥，你哭了吗？”
“什么？”明翼慌乱间直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你胡说什么呢。”
明颜道：“死了就死了吧，哥你要是喜欢，我明天给你找头更大更好看的回来，我们带回去养。”
“不一样的颜颜，我有点后悔当初射那一箭，它将为人母，却这么葬送在我手里了。我们为了点好胜心，就可以任意欺凌了吗？”
明颜：“哥，你看什么书长大的？”
明翼：“？”
明颜：“你不是抄佛经长大的吧？”
明翼想给她一记爆栗，无奈在马上不好转身，只能作罢，不过他胸中郁结的那口气却随之 散去。
忽而，他感觉自己的脊背上传来一点重量，明颜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背上，“哥哥不喜欢却又不得不做的事以后交给我就好，这样你就不会难过了。”
秋风乍起还寒的夜晚，明翼不知为什么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