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鸾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将话吞了回去，他起身，轻声道：“属下遵命。”
楚奈帛冲他摆摆手，无力地重新倚靠在床头上。
空中响了一个闷雷，却不见雨落。
甘泉殿。
明颜今日没去东宫，因为明舞阳说待会儿有个要紧事找她，让她好好打扮一番。
有什么要紧事能找到她头上，这还真是邪门了。
然而奶妈却很高兴，欢欢喜喜给她换上了压箱底的衣服，并且大费周章地把一桌子胭脂水粉往她脸上糊。
明颜往镜子里一瞧，嚯，这个刷了一斤白粉的女妖是哪跑出来的。
她没有这种大白天公然出去吓唬人的嗜好，趁奶妈出门张罗的时候打了盆水把脸洗了。
明颜呆坐在妆奁前，睫毛上沾了一点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落下来溅在脸上，凉凉的。
忽然，她蓦地扭头望向窗外，然而那里除了几棵蔫耷耷的竹子，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她太敏感了？可刚刚那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明颜捏了捏鼻梁，她最近被赐婚这件事搞得有点虚，每天要在肠子里搜刮出十八个理由用来说服明舞阳，可是仔细一想又条条不成立。难道她要告诉明舞阳她想做个贴心小棉袄，一辈子留在宫里侍候她终老吗？这种话明羽说行，她说显然是在扯淡。
当她再次抬起头来，铜镜中赫然多了一张人脸。那人修眉长目，脸上永远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表情，他垂手站在她身后，跟从阴司飘出来的魂似的，吓了她一跳。
“你干嘛！大白天就出来吓唬人。”
明颜一边防着奶妈进来，一边把他往旮旯里推，她房间里有扇屏风，人藏在后边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
飞鸾道：“你这几日怎么不去奈何居了？”
明颜张口就是瞎话：“你们家公子不待见我了呗，我哪好去讨人嫌啊。”
飞鸾沉吟半晌，道：“公子他病了，你不去看看？”
飞鸾很少有这么婆婆妈妈，一句话要说不说，每每开口都要打个腹稿的现象，明颜奇怪道：“你怎么了？我看不舒服的是你吧？”
飞鸾后退一步，避开明颜探究的目光，“你有时间就去看看公子。”
楚奈帛这病明颜知道，每年寒露前后折腾一次，雨季再折腾一次，年年不落，她这几天神思不归，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明颜道：“成吧，回头我得空就去看看，你让他按时吃药，别一碰见药汤就唧唧歪歪不肯喝。”
飞鸾一噎，好悬才忍住没卖了他家公子的老底。
明颜估计奶妈快回来了，要打发他走，飞鸾却左右不肯，罗里吧嗦，“太子待你好吗？在东宫玩得可还开心？听说你买了个小奴隶？”
明颜怒了，“说重点！”
飞鸾轻咳一声，道：“我就是想说，你在宫里虽然过得不如其他几位皇嗣，但总也有点留恋的地方吧。”
明颜被吓到了，飞鸾这样子像烧得不轻啊。
飞鸾看着她的眼睛，神色慢慢郑重起来，道：“你愿意一直留在公子身边吗？”
哦……明颜算是明白了一点，这人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不过想想也是，宫里怎么还会有楚奈帛不知道的消息。
他这算什么，听说她要嫁人，所以派飞鸾过来跟自己诉个衷肠？这倒是新鲜，他们两个之间不过是以物易物，交易而已，怎么还打起感情牌了？
明颜抱着手打算听他的下文，瞧瞧他还能扯出什么更肉麻的话来，不料飞鸾只是玩命盯着她看，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玄机来。
明颜明白了，他这纯属没事来膈应她的，便调笑着回了几句：“你让我怎么一直跟在他身边？说不定我哪天就嫁人出了宫，咱们老死不相往来的，要赶上我心情好，逢年过节还能寄点东西回来孝敬孝敬他。”
飞鸾的脸色顷刻间白了，他低声道：“我知道了。”
明颜见他那活见鬼似的脸色有点担心，刚打算逮住人问问，却慢了半拍，他人影一闪，就顺着敞开的窗户怎么来的怎么回了。
飞鸾前脚刚走，奶妈就拿了件大红的斗篷进来，那上面绣的图案五颜六色，真是极尽所能的怎么夸张怎么来，明颜道：“嬷嬷，你该不会让我穿着件孔雀屏去吧。”
奶妈将斗篷两手展开，道：“这是陛下去年赏的，老奴一直给您收着呢，这上面绣的百花图也喜兴，您平时穿的素，这衣服要是一穿出去，保证艳压全场。”
明颜：“……”恐怕是赶着给人送笑话吧。
她走到门口试了试温度，道：“不用了，今天不冷，我这么去就行。”
明舞阳叫她去明玥宫，到那儿后才发现居然是吃午饭。明颜长这么大没见过几回明玥宫的午膳长什么样，战战兢兢站在一桌子山珍海味前，有点发飘。
才三个人，就吃这么一大桌子菜，哪怕每个菜吃一口这一圈轮下来吃撑了也吃不完。
不过很快就证明是她多想了，传闻中女帝节俭这点还是很靠谱的。这席间除了明舞阳和明鸿宇，竟然还有信安候和他的夫人，剩下那个人明颜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戈昕霖。
这位年纪轻轻就克死了几个老婆的天煞孤星，长得还算周正，也就是眯缝着眼勉强能看的程度吧。
席间他俩的座位被安排成了面对面的位置，这位戈大将军吃一口就要看看她，然后再吃一口再看看，俨然就着她下饭。
明颜自觉是个胃口挺好的人，愣是刚吃几口就被噎住了。
这哥们色眯眯的眼神让她恨不能挖出他俩眼珠子当炮踩！
明舞阳跟信安候倒是话赶话说得亲热，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们才是两口子。明鸿宇神色不冷不淡，只管侧身听他们说话，又端庄又得体，显出一副事事以明舞阳为主的样子。
信安候夫人的视线时不时瞟过来，她那一脸跃跃欲试要跟明颜搭话的样子让明颜很是惊恐。
她赶忙低下头，装作研究碗里的大虾。
明舞阳的声音恰巧在此时劈来，“让二位见笑了，我家小五性子有点孤僻，平时不怎么爱热闹，话少了点。”
戈昕霖上赶着捧臭脚，道：“温容公主仙姿玉貌，百闻不如一见，如此这般安娴文静，更如远山芙蓉，一顾倾人。”
明舞阳笑道：“戈将军谬赞。”
明颜面对着这堆形容词，只想说，这土包子要是见她现了原形，肯定恨不得把自己舌头给吞了。
明颜清了清嗓子，把明羽吃东西时的样子学了个七八成，端起架子拿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曼声道：“戈将军这么说，倒像是阅人无数的样子。”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娶得老婆多这谁不知道，但拿出来说这就很尴尬了。
明舞阳脸上显过一丝怒意，刚想发作，明鸿宇不着痕迹拉住了她的手，递了个眼神过去，然后对明颜和戈昕霖说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同我们在一道也是拘谨，我看你们也吃得差不多了，今儿个难得天气不错，不如你们出去走走？”
明颜瞥了一眼外边所谓的“好天气”，老天爷这张脸已经丧了四五天了，要非说今天的天有什么不同，也就仅仅只是阴天没下雨而已。
然而“父”命难违，明颜起身告退。
明舞阳没在席上提婚事，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死要活，只能暂且忍着。
戈昕霖没眼力见的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道：“皇宫我不曾来过几次，还劳烦公主引路。”
明颜：“内廷只有太监才能乱逛。”
戈昕霖：“……”
片刻后，戈昕霖又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公主见谅。”
明颜：“巧了，我也是个粗人。”
戈昕霖：“……”这公主什么路子？
戈昕霖又道：“想必公主也知道陛下的意思，想……想让我与你婚配，我知道自己大你许多，公主可能、可能瞧不上我。”
明颜点头：“嗯，大我一轮，该着叫你一声‘叔叔’了。”
戈昕霖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
两人不知不觉走入了宫道中的一处僻静地，过了石拱桥，能听到小河潺潺，两旁松木参天，相映成趣。明颜忽然一招中宫直进，冲着戈昕霖的面门就去了。
戈昕霖今日来宫中赴的是家宴，并未披甲挟刃，穿的长袍，他被明颜搞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向后弯腰躲过。
然而不待他反应，第二招已呼啸而至。
明颜赤手空拳，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听说戈将军上阵杀敌甚是骁勇，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大将风范。”
戈昕霖苦笑，跟她一个丫头片子打架能显出什么大将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