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回房寻摸了一圈,甘泉殿上上下下都被奶妈打点齐整,却一件体面的东西也拿不出来。
楚奈帛该有的都有了,吃穿用度皆比甘泉殿高出一阶,她左右拿不定主意,偏头正巧看到挂在她床头的一个巴掌大小的挂饰。
这东西像张缩小了数倍的渔网,下面点缀着五彩的羽毛,当初苏英拿给她时哄她说,将它放在床头便可以去除噩梦,从此后只做美梦。
明颜还以为是什么得到高僧给开过光的护身符,便高高兴兴挂了起来,幼时的梦境怎样她不记得了,但在苏英死后,捕噩梦这说法常常不灵验,她怀疑这家伙偷闲打盹,滤了好梦,放了噩梦,不然,她怎么会一次都没梦到苏英呢。
明颜当即决定,就是它了。
跟了她近十年的东西,送出去才显得情深义重,只是这下边点缀的羽毛因为“年代久远”,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要不……换成几根彩带?
这么多年,她在生活上虽然拮据,可从来也没品出个寒酸味来,以往吃什么要什么,有楚奈帛一份,就必会有她一份,而今明颜才发现自己这个公主当的真是窝囊。
夕阳斜照,温热的余晖穿过打开的门窗铺进来,空中万里无云,偶尔有几声聒噪的鸟鸣绕在皇宫上方,它们叽叽喳喳撒了欢儿地一飞冲天,然后再成群结队地俯冲下来,三五个戏耍在一起,整个队形却不散乱。
明鸿宇对人心狠手辣,对人之外的东西却格外有爱心,旁人遛猫遛狗,他别出心裁地遛鸟,养一只不过瘾,非要凑够一群,平时放在幸昌宫的小花园里,只在早晚各放出来一次。
这群鸟被他养得特别没教养,憋了一天好像就是为了到人家地盘上解决问题,所到之处鸟粪遍地,且十分扰民。
明颜决定今日要替天行道。
她藏房里摸出弹弓,想了想,又放下,只身跟上了鸟群。
这帮小东西在屋里关了一天,是决计不肯在这一时半会回去的,飞累了就栖在树枝上梳理羽毛。
明颜猫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下,这棵歪脖槐树年岁不大,不足一丈高,明颜手脚并用攀上树干,等快要接近枝梢时,瞅准机会,足下一蹬借力飞出,五指做爪,如离弦之箭,眨眼就掠到鸟群中。
那帮傻鸟平日横行霸道惯了,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遭殃的一天,反应快的尖鸣一声扑棱着飞走了,个别不怎么机灵的就落到了明颜手里。
那只倒霉蛋俨然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动也不敢动,跟明颜大眼瞪小眼。
不多会儿,明颜拎着焕然一新的捕梦网往奈何居去,一只光屁股的什锦雀从甘泉殿的正院里慌不择路地直冲九霄。
楚奈帛拿着这东西左右相看,问道:“你说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明颜:“我父君给的。”
“不是这句。”
“哦……这上边挂的是什锦雀的尾羽,我足足拔了十根,那傻鸟都被我给薅秃了。”明颜沾沾自喜道,“怎么样,漂亮吧?”
什锦雀因为颜色艳丽、叫声清脆多被贵族喜爱,品相好的往往千金难求,而明鸿宇的这几只更为个中翘楚,皇夫天天跟宝贝什么似的供着养,这倒霉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楚奈帛揉着太阳穴道,“你拔光了皇夫的鸟?”他略微一顿,纠正道,“……拔光了皇夫养的鸟?”
明颜:“那怎么了,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头上,即便是找来了能怎么着?打我吗?挨着就是了,又不是没打过。”
楚奈帛原还想训斥她几句,却被这几句话扎了一下,张口忘了自己接下来的话。
小女孩纤纤细细,乍一看仿佛弱不禁风,她说起这些惩罚时好似无所畏惧,可她真的不怕吗,板子落到身上真的不疼吗?
楚奈帛将东西珍重地收起,道:“谢谢。”
幸昌宫的小花园里炸了锅,谁这么大胆敢动皇夫的鸟,这不仅仅是一只鸟的问题,这关系到皇夫的颜面,皇室的尊严!在自家院子里遛鸟都会发生这种惨案,以小见大,便可窥圣上治世不严,民风不正。
这简直是不得了的事情,皇宫里一时间闹得沸反盈天,明鸿宇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手欠的拔毛贼给找出来。
就在明颜合计着被逮到后是要挨板子还是挨鞭子,抽前胸还是抽后背的时候,一件更要紧的事发生了。
扶休与南焱结为邦交之后,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弱小的姜国,明舞阳年初出征,打算三个月拿下姜国,可谁知除了首战告捷,几乎是连战连败,战线被拉长了一倍有余,攻不能,退未可,如今又被困十阳山,十万大军无法突围,眼看着就要被活活拖垮。
明鸿宇也没心思管他的鸟了,连忙调兵遣将,要亲自去营救女帝。朝中一帮老臣哭哭啼啼,说陛下身陷险境,若是您再去了,江山社稷无人依靠,必将天下大乱啊。
这话说的活像明鸿宇才是正经八百的皇帝。
明鸿宇脾气上来了,权当这帮人说的都是放屁,他在文武百官一声声哭爹喊娘中踏上了征程。
太子监国。
议事之处挪到了东宫,文武百官每日进进出出,门槛都踏破了好几条。
明颜去看过明翼几次,他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奏折中,凝眉细读,俨然有了少年天子的气度。
明颜趴在他案前,问道:“哥,你要这样一直坐着到什么时候?”
明翼拿朱笔敲了她脑袋一下,“谁像你似的,一挨着椅子就跟坐在针毯上一样。“
明颜:“胡说,我定力可好了,绑着沙袋扎马步都能顶半天不动。”
明翼放下笔墨,道:“其实我用不用功都无所谓,反正最终定夺的不是我。”
女帝与皇夫不在宫中,最大的便是太子,明翼这话是何意。
没等明颜问出口,明翼就拉着她到院子里踢了一下蹴鞠。
说实在的,明翼的球技当真不怎么样,明颜屡战屡胜,到最后跟她一队的几个小太监脸色都变了,一个悄悄在她耳边劝道:“公主,您是不是该输几次了?”
明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跟比自己身份高的人玩是有讲究的。
明翼明明离得很远,却像是能听见一样,他飞起一脚将球送来,高声冲这边喊道:“颜颜,不用管他们,你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明颜看看小太监,又看看明翼,果断决定听哥哥的。
一个大小伙子被个小姑娘在球场上溜得到处跑,东宫的下人们纷纷掩面,表示不忍睹视。
此时,凤凰城里的百官都在抻着脖子等捷报,而然等来的却是皇夫负伤,性命垂危。十阳山的围虽然解了,但扶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明舞阳无奈之下撤兵回朝,仓惶之中,非但没攻下一城半池,反而将与姜国交界的一郡一县给送了出去。
数十万大军,出征时是山呼万岁的壮志豪情,归来却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
听说这位平日里金贵的恨不能往自己头发丝上镀金子的皇夫,在关键时刻,竟挺身而出,为女帝挡下贼人的暗箭,自己被射了个对穿。
英雄救美的故事谁人不爱,小宫女们得空就在一块编排这件事,讲得绘声绘色,跟自己亲眼见过似的。
一个比出个鸡蛋大小的窟窿,道:“听说皇夫的伤口的伤口有这么大,当时血汩汩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另一个说道:“我听说那箭上其实淬了毒,见血封喉。”
明颜在旁呵呵一乐,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以讹传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