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西市,街上还有晚归的行人,偶尔几辆马车与他们错身而过。
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隆隆”的响声,车夫坐在车沿上打着号子,总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劲,忽然路面颠簸起来,车里人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车夫这才想起来,以往驸马身边总是跟着的那个小随从今日没来。
在往前约莫半里不到就是临仙阁,从公主府到这的路车夫闭着眼都能走对——实在来了太多次,不方便在府里设宴的基本都会约在这。
可是走到一半他却停下了,楚奈帛微一皱眉,问道:“怎么了?”
回答他的不是车夫,是个带着十二分谄媚的声音:“在此恭候驸马多时了。”
楚奈帛掀开车帘,见崔鹏义的马车停在前面,他带着人像是特地在这蹲点等着他一样。
“哦,崔大人,你也刚到么,那便一同走吧。”
崔鹏义近前几步道:“终日宴饮无趣,下官倒有个好去处,不知驸马爷是否肯赏脸。”
楚奈帛犹疑了一下,道:“崔大人递帖子的时候不是说好约在临仙阁吗,怎么要换地方?”
崔鹏义闪着精光的鼠目一转,“临时换了地方,驸马跟着下官走便好。”
车夫在一旁听着,又见崔鹏义带来的几个随从皆是五大三粗的莽汉,一副随便找个山头就能占山为王的土匪样,心下不由打了个突,他不好插嘴,只能急切地去看楚奈帛,心里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是个小胡同口,两辆马车并排将能通过,穿过这里,前面就是开阔的大道。
崔鹏义的马车横在路中,不偏不倚地把去路堵死,一行人看似恭谨却带着不言而喻的威胁。
楚奈帛道:“换去什么地方?”
“暖香阁。”崔鹏义笑得油腻腻的,语气暧昧。
楚奈帛拉下脸来,直接拒绝,“崔大人这样不好吧。”
“自古才子多风流,暖香阁风雅之处,断不会辱没了驸马。”
楚奈帛乐了,“窑子就是窑子,还分清高一点的跟世俗一点的么?”
崔鹏义见楚奈帛不肯松口,同身边人递了个眼色,那人将车夫拽下来,自己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
楚奈帛怒道:“崔鹏义你做什么!”
崔鹏义直起腰板,捋着袖袍慢慢说道:“驸马爷莫要不信,等到了去处您便知道偎红倚翠,香消玉暖的好了。”
楚奈帛势单力薄,最遭的是腿脚还不利落,简直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由人牵着鼻子走。
马车调头,一前一后,直往与临仙阁相反的方向赶去。
笙歌曼舞,霓彩流觞,燕瘦环肥各色的美人跟集市上任人挑拣的大白菜似的陈列各处,各种酒气香气混合在一块,酿出一股子纸醉金迷的味道。
楚奈帛下了马车,与其说被人搀着,倒不如说是被人架着。
门外迎客的姑娘瞧见贵客,一窝蜂似的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崔鹏义抄着手,一脸的不待见。
“爷,是寻乐子还是来寻仇的呀,怎么连笑都不笑一个。”
崔鹏义挑起那姑娘的下巴瞧了一眼,“爷今晚包了你们这的头牌,你这样的,给爷提鞋都不配。”
姑娘不满地走开,继而迎上来的大抵就是这的老鸨,因为她约莫是这帮姑娘中年岁最大的,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脸上的褶皱。
“崔大人,今日来的这么迟,承乐都等急了。”她一回头瞧见楚奈帛,稀奇道:“哟,这位公子头回见,是崔大人的客人么?真真是潘安在世,好相貌。”说着不忘送上几个媚眼。
楚奈帛面无表情地把脸一撇。
老鸨自己得了个没趣,拧着帕子去前头带路。
暖香阁统共三层,越往上,嘈嘈切切的声音越少,间或能传来古琴或琵琶的声音,有时是隐约的歌声,四下的陈设装潢也不似底下那般艳俗,每个房间各有特色,大概是依着房中主人的喜好设置的。
崔鹏义推门而入,房内桌上早已摆好酒菜,说是包了头牌,如今一看却是围着桌子坐了一圈姑娘,当中一个绿衣女子尤为出众,身段婀娜,媚眼如丝,瞧人的眼神能酥到骨头里,跟修成人形的青蛇精似的。
崔鹏义将楚奈帛让进了主位,绿衣女子倏地吸过来,柔软的身子紧紧挨着楚奈帛。
楚奈帛冷冷瞧了她一眼,对崔鹏义说道:“这便是崔大人说的‘风雅’么?你我二人对‘风雅’的理解怕是略有不同。”
承乐在他耳畔呵气如兰,“公子说的什么,承乐怎么听不懂。”她抬起一截藕臂,三指捏着酒杯就往楚奈帛嘴边递。
楚奈帛偏头躲过,推开她的手,“烦请姑娘先把这身骨头摆正了吧。”
承乐软绵绵的几乎整个人都吊在了他身上,闻言不太情愿地挺了挺腰杆。
楚奈帛道:“崔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将我的家丁归还,我这便告辞了。”说着,他伸手去拿拐杖,指尖还未触到,拐杖忽然往前挪了一寸。
崔鹏义带来的一个随从,两手交叠放在拐杖上,看笑话一样看着他。
他勉力往前试了试,却总在将要碰到的时候被那人又往前挪了几分。
崔鹏义几杯花酒下肚,胆子足足多了四五个,他勾着楚奈帛的肩膀,称兄道弟,“你放心,今日这事我定不会说出去,你家里那只母老虎不会知道的,男人嘛,偶尔喝个花酒有什么,别跟我客气。来人,给这位公子挑三个,不,五个,五个漂亮姑娘送到旁边房间去。”
承乐拿帕子半掩着面,咯咯咯地轻笑:“公子好厉害,一次就要这么多呀,吃得消么?”
楚奈帛脸色铁青,拍桌道:“崔鹏义!”
崔鹏义打了个呵欠,揽着一个姑娘懒懒看他一眼,“楚兄是嫌五个太多了么?也是,听说您身子惯常不怎么硬朗,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可就麻烦了,那便一个好了,一个,承乐,好好伺候楚公子,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
“崔大人如今这般,就不怕日后相见不好收场么?”
如今的温容公主已经不是之前了,即便不被嘉王一派看好,但皇亲国戚岂是能容他们这么拿捏的。
崔鹏义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端着酒杯遥遥冲他敬了一下。
他有这么大的胆子侮辱他,必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崔鹏义道:“楚兄酒席也吃了,窑子也同兄弟们一起逛过了,这可是铁打的交情了,你家里那位若还是一直卡这户部不放,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大家同朝为官,少不了互相走动,楚兄是个通透人,就不用崔某把话说的太明白了吧。”
这还不够明白么?
楚奈帛瞧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我手中尚无一官半职,怕是帮不了什么忙了。”
崔鹏义却笑着岔开了话题:“楚兄成婚也有段时间了,却一直不见夫人有什么动静,方才又一再地推却……”他呵呵笑了两声,接着道,“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