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鸿宇催动内力，室内无端起了一股邪风，宫灯摇曳。
忽然，明鸿宇暴涨到极致的内力一顿，被掀动的空气也跟着恢复了片刻平静。紧接着，这种异样慢慢开始扩散，积聚起的力量迅速消退，明鸿宇捂着胸口趔趄了一下，愕然望向明颜。
明颜方才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儿，此时却端正了身子，站得傲然挺拔，她用拇指揩去嘴角的鲜血，微微笑道：“轻敌可是致命伤，就算再弱小无能的敌人，被逼至绝境说不定也会奋起反击。我平时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误以为我是那种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片刻，明颜恍然大悟道：“你该不会以为没有楚奈帛，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吧？那抱歉，可真是让你失望了。”
明鸿宇问道：“你做了什么？”
明颜平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空空如也，然而她五指极迅速地捻动，手掌翻转，再张开时，上面多了一小撮白色的药粉。
她冲掌心吹了口气，粉末散开，然后学着陆非焉撩姑娘时油腔滑调的样子道：“肠穿肚烂散，送你。”
她方才点灯时便将药粉悄悄洒在烛火中，这药无色无味，加热后可扩散到空气中，中毒者会在一段时间内经脉受阻，气血倒流，简言之就跟被废了武功差不多。不过时间仓促，明颜没来得及问南云舒这药的名字，随口诌了个。
长刀拖在身后，明颜一步步靠近他，“死到临头还折腾出这么多花样来。你这一生汲汲营营到底是为了什么？若真如你说的，母皇最爱的是我父君，那你呢？你是以什么立场伴了母皇这么多年？她每日同你在一起心里想的却是别的男人，所以你才忍无可忍弑君篡权？你这个逆臣贼子！”
这话戳了他的痛处，明鸿宇怒吼道：“我没有！”
明颜举刀，“不管有还是没有，我今日便替天行道。”
就在长刀落下的一瞬，静止的空气突然暴虐起来，明鸿宇双掌架住她的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顶之力随之传来。
明颜大惊。
说好的武功受制呢？
明鸿宇的发间原本尚有稀疏黑色，然而这片刻，眼见着黑色消退，满头长发银白如雪，他的皮肤也从正常的肤色演变为抹了两斤水粉似的惨白。
明颜终于觉察到了异样，皱眉道：“你练的什么邪功！”她往回抽刀，刀身像是牢牢黏在他手上，纹丝不动。
明鸿宇阴桀桀笑起来，彻底从衣冠禽兽沦为了不人不鬼的真禽兽，“这功夫以寒气固本原，正行逆施皆可，你这点小伎俩对我无用。”
明颜才不信他的鬼话，都成这德行了还嘴硬说什么没事，即便他的功力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施展，想必也会使身体重创。
明颜手腕一转，将刀身倾斜，在这种情况下，直来直往地抽刀肯定不行，但刀身借力倾斜，就在明鸿宇的双掌间撬开一条微小的缝隙，明颜趁机往下压去，锋利的刀刃破开肌肤，流出的血却是缓慢而黏稠的。
明颜觉得自己简直是跟个怪物在交手。
明鸿宇显然也被自己这副怪样子恶心到了，他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掌，眼神涣散。在他松手的瞬间，明颜将刀撤了回来。
他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我会走在你母皇前面，可没想到，先走的那个居然是她。”
他的身体本不适宜习武，入门又晚，顶多能练些拳脚强身健体，但明舞阳不喜欢他那副文弱的样子，师父拗不过他几次三番的恳求，传授了他一门禁术。
但凡捷径都需要付出代价，修习时要日日忍受苦寒不必说，若不慎被反噬，便会迅速衰竭而亡，且从修习之日起，最大的寿元不会超过四十年。
在他伤春悲秋的时候，明颜瞅准机会又是一刀劈去，这刀直往他心窝捅，明鸿宇虽然神思飘忽，但仍旧很快反应过来，刀偏了些许，刺入他腹部。
明鸿宇仿佛没有痛觉，直眉愣目地看着没入身体的利器，单手捏着刀身拔了出来。他忽然大把攥住刀身，不顾刀刃再次划破他的手掌，猛一贯力，这把并非是什么神兵宝器的刀就从中间折成了两截。
明颜无所谓地扔了断刀，徒手接招。
明鸿宇轻哼，也弃了兵器，道：“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明颜：“怎么？你想看我肝胆俱裂痛哭流涕吗？我觉得眼下先收拾了你比较要紧。”
明鸿宇：“不知天高地厚！”他说罢身形微动，鬼魅似的掠到明颜近前，五指做爪，去扼她的咽喉。
这一下可谓是抓了个结结实实，明颜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他还不肯“咔吧”一下拧断她的脖子，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耗尽所剩的氧气。
明鸿宇对自己的这番杰作颇为自得，他说道：“你真不在意吗？开始时你招式平稳，进退得度，但从我说了那些话后，你表面上无所谓，出招却明显急躁了。”
明颜怒目瞪他，死命挣扎，明鸿宇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将她拉近，似是哄诱又似是蛊惑，道：“我有没有说过，别这么看着我。我不喜欢你用这双眼睛这样看着我。”
他说过她的眼睛很像明舞阳——大而明亮，尽是凉薄。
“人都让你害死了，你还怕什么。”明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明鸿宇自知不妙，刚要撤身，然而下一刻，他的身体猛然痉挛了一下。他慢慢低下头，心口插着一把匕首，未没入身体的部分隐约可以看到古朴的暗纹。
明颜蓄力推出一掌，正打在匕首上，露出的刀身“噗”地完全钉入血肉，明鸿宇再也支持不住，嘴角溢出一缕血丝，煞白的脸色因此显得更加可怖。
明颜甫一脱离他的钳制，便弯下腰去猛地咳嗽起来。这时，原本安静的大殿外响起金戈相撞声，杂乱的脚步与冲杀声瞬间混杂在一起。
明鸿宇放声大笑：“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高枕无忧了？我死了又如何，你一样什么都得不到！在你进宫时我便已命人荡平公主府，殷化马上就会率兵赶回凤凰城，陆非焉和东方兰一个也跑不了。还有楚奈帛，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天牢里死透了，至于他安插在宫中的那帮幽冥卫，你听，不是正打的火热么？”
门外错乱的光与影走马灯般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一点也没有将死时的恐惧，那里边尽是毁天灭地的癫狂，他很高兴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因为自己活得不痛快，所以也不让别人好活么？
明颜觉得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有点偏差。
明鸿宇再也支持不住，倚靠在背后的殿门上。明颜手握刀柄，一寸一寸缓慢地从他身体里拔出，明鸿宇灰败的脸陡然狰狞起来，额角的青筋仿佛要冲破皮肉，鲜血随着匕首的离开奔涌而出。
明颜将匕首拿到手里细细端详，扯过他的龙袍拭净上面的血渍，轻声道：“这把匕首是太子哥哥送我的。”
这句话仿佛催命的符咒，把他死亡的深渊又推进了一步。明鸿宇逐渐黯淡的双眸中蓦地燃起一簇火光。
明颜道：“我说服不了一个宁成双，难道就不能有其他人了吗？禁卫军就那般上下一心？至于殷化，如果没有内援，我觉得东方将军一人对付他足矣。难为你到这时候了还揣着这么多算计，好好上路吧。”
明颜起身，看着他似是困极，眼神渐渐暗淡无光。忽然，他抬起手来，掌心向外在自己面前做了个奇怪的动作，看她的目光从怨恨转为痴迷。明颜动了动耳尖，捕捉到了他那声仿若叹息的呼唤：“浣儿……”
不知为何，明颜忽然间就明白了他那个动作的含义——如果遮住下半张脸，唯露出眼睛来，她是极像明舞阳的。
半晌，外面的打斗声逐渐止息，晨曦微露，明颜打开殿门，缓缓走了出来。她的衣襟与双手沾满鲜血，神情肃穆。
宫外横陈着数人的尸身，禁卫军副统领罗溶率人一马当先迎了过来，他一撩衣袍下摆，屈膝行礼，高呼道：“吾皇万岁！”
众人一愣，但很快便有机灵的也跟着跪了下来，大家纷纷效仿，雄浑的声音拧成一股，回荡在明玥宫上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