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哭得要死要活以及跳脚骂娘冒死直谏的大臣堵在寿和殿外,女帝却消失了。
所有人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没有找到。
整个皇宫没了拿主意的人,温弗居想了一圈,只能去问陆非焉。
这里是内廷,两位辅政大臣没有女帝的旨意不得进宫,但陆非焉可以自由出入。
年轻的鲁国公静立在潋滟湖旁的小亭中,阳光斜洒下来,将他笔直的身姿投在地面上,他习惯性地按向腰间,却没有摸到刀——进宫卸甲,现在没有战争。
忽然,他长腿一迈,往正元殿的方向走去,温弗居赶忙跟上,却被他制止:“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
明舞阳的确找人将正元殿里外都修缮了一番,虽然看上去依旧磕碜,但总归不至于显得破旧。
门未关严,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顺着看进去,一团貌似活物的东西缩在角落里。
之所以能看出是活物,是因为“它”正在锲而不舍地低头鼓捣着什么,背影随着动作微微抖动。
陆非焉瞳孔蓦地一缩,推门而入,到了近前,不由骇得说不出话来。
明颜露出一条雪白的胳膊来,袖子挽到臂膀,右手擎着匕首一刀刀往上割,鲜血流出来洇在衣服上,湿了一大片。
陆非焉夺下刀猛地扔出去,却不敢贸然去碰她,不知道她还伤到了什么地方。
明颜茫然抬起头来望着他,眼底泛红,却没有泪水。
“你在干什么!”
明颜答非所问:“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她用那只受伤的手拍拍胸口,“我这儿挺难受的,像堵着什么,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父君告诉我哭是懦弱无能的表现,楚奈帛也这样说,所以我不哭,哭有什么用呢。”
说完,她居然笑了起来:“阿焉,我没事,疼一疼就好了,不然我会疯的。”
她的亲人,她敬重的人,一个个都死了,苏英、明翼、明舞阳,像是说好了要独留她在世间受苦受难。
她从小遇到难处就不知道该依靠谁,后来遇到楚奈帛,小心翼翼试探了许久才放下戒备,结果一朝事变他就原形毕露,还是不可靠。到最后发现能靠的只有自己,天大的事压下来第一反应是先顶住,不能哭,不能躁,不能愤怒,不能胆怯,任何一种情绪都会分散精力,她浪费不起。
可还是会难受,一开始用练功发泄,结果越来越麻木,大概只有豁上一刀,那种清晰的疼痛才会让她好受一点。
陆非焉确认她只伤了胳膊,撕下衣摆替她止血,然后吩咐人取了披风来,将人严严实实裹住,一打横抱了起来。
明颜血流得太多,头晕晕的,觉得这样不好,但要真让她下地也实在走不了几步,就干脆靠在陆非焉怀里,安安静静地做一回柔弱女子。
一路上遇到的宫人被这情景吓住,大概是怕明颜也一命呜呼,几天之间皇帝换了三任,再换下去不知道会换到谁头上。
陆非焉抱着她进了明玥宫,派人去传御医,底下人顿时手忙脚乱,明颜却无所谓地拿自己的伤口开涮,她作势要解开止血的布条把伤口给他看,“我割的时候一点也不用力,看着吓人,其实就是血流的多了点,伤口没多深,而且还特别整齐呢,你看看。”
陆非焉握住她那只跃跃欲试的手,咬牙道:“疯子!”
明颜蓦地顿住,眨眨眼睛:“你说什么?”
陆非焉牙关咬得紧紧的,颊边的肌肉突起,这样显得一点也不俊朗,凶悍中带着股匪气,“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我宁愿你哭出来,哭得多难看都无所谓,那样我还可以在你身边替你擦眼泪,你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我能做什么呢。”
明颜跟他贫:“英雄救美啊,朕十分受用,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抱过呢。”
御医赶来替她包扎伤口,上药的时候明颜把头转向里侧,咬着牙不出声,陆非焉就偏偏跟她作对,当着太医的面哄她:“疼就喊出来,忍着做什么。”
明颜转过头白他一眼,继续咬牙。
御医还未退下,一个小太监进来跟温弗居低声说了几句话,温弗居便过说道:“甘泉殿那边派人来问候陛下的伤势。”
明颜登基后按理说楚奈帛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夫了,可明颜却只字未提此事,将人从天牢里弄出来之后就安置在甘泉殿。
幸昌宫才是后宫之主的居所,若说明颜是因为刚刚即位琐事繁多,不方便举行册封大典,暂且压下也无不可,但如今这种安排却让人不免往深处想。
明颜回到凤凰城时是陆非焉常伴左右,而今他一个外臣在宫中走动毫不避讳,加之以前那些隐隐约约的谣言,大家愈发觉得事态恐怕要往想象中的方向发展。
御医将纱布系好,明颜吐出一口气,道:“知道了,就说朕没事。”
温弗居道:“驸马想过来探望您。”
明颜闭起眼睛:“朕累了,让他改日吧。”
温弗居为难道:“驸马正在外边候着呢。”
明颜轻哼一声:“他这一遭连惊带吓的没折腾出病来?居然还有力气杵在殿门外?且让他回去好好养身子吧。”
温弗居劝道:“陛下……”
明颜:“照朕的原话说。”
陆非焉奇怪明颜对他的态度,那日楚奈帛被挟持,他们明明还没有做好准备,她却毅然决定要进宫,所有的布置都十分匆忙,她是提着脑袋去跟明鸿宇赌。
虽然这一切并非完全因为楚奈帛而起,但却等于是他提前触发了那场夺位之战。
原本他们可以做的更周密,也不需要死那么多人。
明颜屏退了所有人,陆非焉见状也准备起身离开,明颜却说道:“阿焉,我睡不着,又很疼,你陪陪我吧。”
陆非焉笑道:“刚才是谁哼都不肯哼一声,现在却跟我唧唧歪歪喊疼?”
这是一种博同情的方法,跟真疼假疼无关,需要的时候就可以疼一下。
陆非焉看着她苍白的脸,嘴上奚笑,心却软下来,坐在床边道:“你想我跟你说什么?”
明颜:“什么都好,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陆非焉一怔,话题便断了。
沉默了一会儿,明颜推了推他,道:“你们那儿的人放牧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唱歌?你给我哼个他们放牧时唱的曲子吧。”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装一装还是会装出几分天真无邪的,明颜眨巴着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陆非焉。
本来以为他会推辞,没想到他清了清嗓子真的开始哼唱起来,声音沉缓悠扬,从胸腔里震颤而出,把房间里塞得满满当当。
明颜想就着歌声眯一会儿,可他一开口,她反而更加睡不着了。
明颜揶揄他:“你到底有多少撩姑娘的本事?”
陆非焉微微抿了下唇。
门外的侍卫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云侍卫您不能进去!”
飞鸾怒气冲冲:“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