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朝堂上动荡不休，边境也开始闻风而动，芷国上一仗受挫本就不甘，如今正集结兵力，小打小闹地骚扰起扶休来。
它进攻的力度不大，但战线却拉得很长，几乎横跨了姜、尧、芷三国同扶休的边界线。
芷国想在此时趁虚而入。
这一认识让本就惴惴不安的一干朝臣慌了神，“主战”与“主和”两派每日都要在大殿上吵个脸红脖子粗，跟一帮菜市口掐腰打嘴仗的泼妇似的。
明颜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就有人过来拉她入伙，因为她声名远播，大概“主和”是不可能了。
大臣问道：“芷国欺人太甚，若是放纵他们为所欲为，日后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自当迎头痛击才是，公主意下如何？”
明颜望着龙椅上的明舞阳，道：“且看陛下如何定夺吧。”
她话音刚落，明舞阳大概是被他们吵得头疼，时不时揉着太阳穴，脸上的血色也逐渐消退，她由温弗居扶着起身，便听这位大太监总管尖声尖气地扯开了嗓子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拖长的尾音一瞬盖过底下乱糟糟的争吵，各位大臣列队整齐，手持象笏，向着明舞阳深施一礼。
明颜出了寿和殿，脚步迟疑片刻，转而往明玥宫走去。她刚到宫门前，便遇到从里边出来的温弗居。
温弗居道：“陛下回来便已经歇下了，公主若是有事，还是等陛下起身再说吧。”
明舞阳一向精力充沛，而现下也不是个适合歇晌的时间，明颜道：“母皇可是身体不适？”
温弗居道：“只道是累了，并无不适，公主放心。”
明颜能走到这来本就凭着一腔突如其来的直觉，也确实没什么值得硬闯的要事，便只好回府。
楚奈帛人不见踪影，问了小娟也没说出个子丑来，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楚奈帛偶尔出门也不打招呼，似乎是防备着再被她跟踪一样。
这人已经嚣张到这种地步了么，出门报备这种家庭成员间理所应尽的责任他还是需要履行的吧。
明颜一边寻思着等他回来必须得好好教育一番，一边扎进书房，改折子改到天昏地暗。
午饭她一个人吃完，又和衣小憩了一会儿，半晌，她霍然惊醒，额头渗出点点细密的汗珠，一个打挺从榻上跃起。
小娟守在房里做针线，见她这样子吓了一跳，忙绕到她身边，拿帕子替她擦汗，“公主，您方才做噩梦了吗？”
明颜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发现自己尚处在寝殿中，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松弛下来，吐出一口气，道：“可能是最近太忙了，夜里睡得不踏实吧。”
小娟道：“那奴婢去请太医，给您开几服安神的药。”
明颜冲她龇牙一笑：“我哪有那么娇气，你以为我是驸马吗？”
小娟被她逗笑，沏了杯茶递过去，“我可要告诉驸马您背地里说他坏话了。”
“去吧去吧，等这事漏了仔细我把你舌头拔下来！”明颜故作凶狠朝她一瞪眼，小丫头不但不害怕，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明颜忽然胸口一紧，方才已经被压下去的噩梦的碎片断断续续冒出来，搅得她心慌意乱。她一口饮尽茶水，起身道：“我去宫里一趟。”
小娟还没反应过来，她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若非按规制她入宫不得纵马，明颜才受不了这马车晃晃悠悠的墨迹劲儿。入宫后她直奔明玥宫，却一路走一路心惊——从宫门通往明玥宫的路上守卫渐渐增加，待到明玥宫前，几乎已经形成了重重包围之势。
宫门前的守卫将佩刀一横，拦住她的去路，“公主止步。”
明颜挑眉道：“怎么回事？”
守卫公事公办，道：“没有陛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明颜嗤笑道：“陛下命令你们把她自己给围起来？”
这话明显没法接，守卫板着脸，不再言语。
明颜道：“我不能进去，里面的人总能出来吧，温弗居在么，让他出来给我回话。”
那人想了想，还是回身给旁边人递了个颜色，不一会儿温弗居跟着出来，他夹着拂尘，正了正帽子，抹了把脸，几步来到明颜跟前。
“我母皇怎么了？”这架势，跟逼宫也没什么区别了，明鸿宇还在冷宫里关着，嘉王府一倒，他哪来这么长的手，都伸到这来了。
温弗居脸上的粉沟沟壑壑，似乎是匆忙中来不及补，有的地方脱落了也无暇顾及，御前伺候的人最是讲究，他们身上常年覆香粉带香囊，衣饰整洁头脸干净，这样狼狈的时候倒是少见。
明颜方才梦见明玥宫满室血腥，这才不放心赶来看看，没想到就瞧见了这副场景，不会是跟楚奈帛相处得久了，这种神棍特质也传染到她身上了吧。
温弗居道：“陛下下朝时同老奴说觉得累，想休息一会儿，可是到了传膳的时间，仍不见她起身唤人，老奴近前一看，才发现……”
“如何？”
“……陛下已经晕厥多时。”温弗居说着就要下跪，“是老奴失职，没能照顾好陛下，还请公主责罚。”
明颜：“陛下现下如何？”
“尚在昏迷中。”
明颜环顾四周，士兵的铠甲与兵器散发出森森寒意，“那为何重兵包围此处？”
温弗居道：“陛下中途醒来一会儿，是她吩咐的。”
听温弗居这形容，明舞阳怕是病得不轻，眼下皇储未立，她又一病不起，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也难怪她怕有居心叵测之人趁这个时候钻空子。
明颜问道：“我能进去看看母皇吗？”
温弗居摇头：“陛下吩咐，在她没有醒来前，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消息压不了多长时间，顶多能撑到明日早朝，明舞阳不是那种身体略有小恙就不上朝的人，能让她缺席早朝的，必然是诸如御驾亲征、重病卧床这种不可抗拒的因素。
明颜舔了舔嘴唇，还是没忍住，极为隐晦地问了一句：“母皇醒来时还说了什么吗？”
温弗居听懂了，却也只是摇摇头，道：“只清醒了很短的时间，并未来得及多嘱咐些什么。”
也就是说明舞阳没提皇储的事。
明颜头重脚轻地从宫里出来，她双手交叠着攥在一起，唯有将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才能让自己清醒几分，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种大厦将倾功亏一篑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明鸿宇虽然失势，但残余势力仍然不可小觑，这场清算只来得及削去几个大头，找出那些不显山露水的需要时间，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几乎就要把明舞阳的病认定为明鸿宇鱼死网破的反扑，这实在太凑巧了，不是么？
明颜涉政时间尚短，手中一无兵权，二无信得过的大臣，即便是有意向她这边靠拢的目前也只在观望阶段，她拿什么跟明羽嫡长的血统去争？
这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仿佛上一刻还在云端，她只是眨眨眼睛的功夫，那朵云就破了个窟窿，着实让她体味了一把高空坠落的滋味。
她回到公主府，楚奈帛正在等他，她终于意识到这几天他看她时那种深沉又怜悯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从嘉王府案发到明鸿宇入冷宫，顺利得不可思议，楚奈帛或许比她更早地嗅出了当中阴谋的味道，却也无计可施。
两个人沉默相对了半晌，楚奈帛突然来了句，“颜颜，你要撑住。”把明颜一颗本来就七上八下的心彻底吓碎了。
明颜来到他身前，半蹲半跪着，仰面问道：“我该怎么办？”
以往她这么问的时候，楚奈帛总会端着脸拿乔，得从她那勒索到点甜头之后才肯松口，可是今天，几乎是在她问出口的同时，楚奈帛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抚上她的发顶，叹道：“我总有帮不上忙的时候，明鸿宇如今视你为眼中钉，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但我猜他不敢直接杀你，他若上位根基不稳，不会这么急着拿皇嗣开刀。颜颜，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难熬，你答应我，一定要挺过去。”
明颜点点头，她当然得挺着，不然还能自己找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