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轩，你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上海……”
蝶梦还在喃喃，她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走出这里，但这并不能让她感到惧怕。不知为何，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不远处的有一团白光，那里头站着曾经的白衣少年。
他目光灼灼，微笑着，微笑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无言无声，却又胜过了千言万语。
“遐延……遐延……是你么？是你来接我了么？”她忍不住抬起手去抓他，一只手空悬在黑暗中，看得郭老四汗毛倒竖！
“姐，你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要去广州，我们一起去，我们去找陈遐延，我带你去！我绝不会丢下你的！今天你要是死，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郭振轩哭了，他恨自己的无能，二话不说立刻再次伸手转向铁栅。
他的话一出口，陈遐延的欢迎就消失了。
“振轩，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蝶梦见状，忍不住痛哭起来：“你听姐姐的话，快点走！在我卧房的床下，有一个蓝色的饼干盒子，你把它拿出来，带着它一起走……它会指引你找到正确的路……”
“要走也是一起走，我一定要带你出去！我不许你再说放弃的话！”郭老四咬牙嘶喊，说着再次拼尽全力引体向上。
他在咆哮中爆发，将牙齿咬得吱嘎作响，一张脸红涨到了发紫的地步，所有的肌肉与筋脉全都暴凸了起来！
如果肌肉会爆炸，那么他现在应当已经达到了杀伤力的极限值。在上撑的过程中，他明显感觉到一股热流突然从自己的鼻腔中激涌出来，一下子漫过嘴唇，淌得整个下巴都是！
他知道，鼻腔出血是肺鼠疫的症状，因此根本没有去理，只是大叫着再次发力，憋足了劲拼死往上冲！
终于……终于，他耗尽权力勉强扒住前方的铁栅，带着姐姐爬了上来！
“我们成功了！呵……呵呵……”他侧身躺着，强打精神伸手解开了绑带，不料一回头，却发现姐姐的身体有些异样——她的两只脚，竟然全都消失了！
“姐，你的脚——”他颤抖着抱起她，望着她小腿下端露出的白骨，几近崩溃！
拼死拼活差点搭上性命才把人救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那群食人鼠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的放过她！
一口一口的生撕活吞，一个活人，经受这样的折磨，谁敢想象这该有多痛！
难怪……难怪母亲虽然把她拉高了，却始终没有让她的脚露出水面！
他下去这么久，看她的裤管一直伸在水里，不见鞋子，只以为是浸没在水里，却压根儿没想那方面想过！这真是善良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啊——啊——”一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仰天咆哮。他叫得撕心裂肺，可紧接着却大哭起来。
他从未这样失态，痛哭流涕，整个人如丧考妣。他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结局，没有勇气面对那样的母亲，这一刻，他真心希望姐姐说的话是真的，那个日本女人，并不是他的生母！
“振轩，你不要哭，姐姐不痛，姐姐一点也不痛……”蝶梦见他如此，颤巍巍的伸手抚上他的脸，不想却发觉阿弟一嘴的血，牙齿都被染成了红色，：“你的嘴里这么流血了？！傻子，牙咬碎了怎么办？”
“姐，我不疼，我没事，真的！”郭老四抓着她的手，只是摇头安慰。
“阿姐，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弟弟，上辈子一定积了好多好多的福！振轩，你一定要记住……你不是那日本人的孩子，你不是！她和叔叔……是假夫妻……是假的！”
“假的？！那……那我从哪里来？”郭老四再次被震惊了，他忘记了哭泣，忍不住追问。
“你是……”郭蝶梦努力瞪大了眸子想要回答，然而，这个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点，两只鼻孔微微翕动着，只见气出，不见气进，眼神也渐渐涣散了，她知道，自己的时辰已经到了……
“姐？姐？”郭老四见她像是要再次陷入昏迷，忙握紧了她的手，出声唤她，可她却只是沉下去沉下去，不过须臾便把头一横，过去了！
“姐——不要——”
郭老四见状忍不住大叫，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悲伤，水牢大门口的石缝里，就亮起了一束强光——郭太太回来了！
“阿恒，你……”郭太太一看见儿子，顿时吓了一跳。
她先是望见儿子满身满脸的血，随即目光又转向他怀里的郭蝶梦，顿时心头又是一惊！
“她怎么上来的？！你把她弄上来的？！这怎么可能！！！”她快步上前，仔细看了一眼儿子怀中的郭蝶梦，随即走到铁栅的入口处，探身往里一看，忍不住惊呼起来：“你把它们都杀了？！全都杀了？！”
“老鼠都吃人了，难道不该杀？”郭老四冷声答道。只见他将怀里的人缓缓放到了地上，随后便悄悄拔出匕首，走到她背后说：“妈，姐姐死了……”
“死了便死了，她早该死了！”郭太太正在心疼水里的那些老鼠尸体，压根儿没有心思去配合儿子煽情，“阿恒，你为了一个死人，杀了我这么多老鼠，你觉得值得吗？”说实在话，她有些生气。
“那是一条人命，是姐姐的命，”郭老四突然从后面抱住她，问：“妈，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杀了她？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他抱着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匕首却已然悄悄顶到了她的后腰。
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他必须要为姐姐报仇！
“你在怪我？”郭太太皱眉。
“没有……”鼻尖传来母亲身上的味道，那是童年的味道，让人依恋，让人不舍。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要醒来姐姐依旧在身边，母亲也依旧是母亲的模样……然而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傻孩子，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吗？因为她是革命党！”郭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和她在一起的，是一个叫陈遐延的，他是共产党！他在上海，策划了很多活动，到处策动工人，破坏我们的组织。你姐姐就是和他在一起，处处和我们对着干，你说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陈遐延？”郭老四闻言心头咯噔一声。
“是啊，陈遐延！”郭太太冷哼一声，接着不无得意地说：“这可是个刺头，难弄得很！不知坏了我多少事！还好就在去年，我们终于设局让国民党抓捕了他！嗬，算算日子，若有人收尸的话……到现在，他坟头上的草，也该有一尺多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