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赶路辛劳,靖安他们一定没让你好好休息过,把衣服脱了吧,看看这具身体,在第一次与士兵们同睡一张床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意男女之分了,看看我身上的伤疤,你就知道我怎么会被你威胁呢……”肃雍万万没想到阮灵均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时代在开放的女子也不会这般大方的邀请男人看她的身体,她的表情竟还如此正经庄重。
“你确定?我以为即便我要洗漱,你们也会蒙上我的双眼,让那个素衣帮我清洗。”肃雍看着阮灵均的眼睛,好像要确定她所说是否真心,是否真的没有羞耻。
“你觉得,我还能嫁人么?我自己都无所谓自己是男是女,又怎么会有那些矜持之心?在世人眼中,我阮灵均是一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智谋双全、骁勇善战又不失怜悯之心的铮铮铁骨好男儿,袄对了,阮灵均虽然远在边关,但在金都城中还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与皇上的爱妃还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更是无数大顺待嫁女子心目中的良人,只待我哪天锦衣还乡,只待我哪天有娶妻意愿,金都城的世家将会沸腾,那些待嫁的千金们将会在父兄的授意下争先恐后的想要做我的正妻……可是,如果他们突然发现,这个全大顺最佳女婿最佳丈夫,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子,又会怎么看待我呢?到了那时,我便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只可远观的变态人妖,或许我的手下黑旗军们不会在意他们所跟随的是谁,只要能带领他们打胜仗就是英雄,可是金都城的贵族们,全天下的男人们,谁会想要娶这样一个女子呢?肃雍,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的成功,你认为生来病弱是老天对你的不公平,那么我生来不是男子,老天又何尝对我公平呢?”阮灵均慢慢站起来看着肃雍,一字一句的说着她内心深处从未向任何人揭开的伤疤,世人只见她的成功,从不知道这些成功背后所经历的恐惧、委屈与血泪汗水,说完这些,阮灵均没等肃雍回应,只低头自嘲一笑,将门推开,停顿片刻后道:“如果你还想死,或想用死来威胁我,那么,就去死吧。”
阮灵均的这段话有点长,肃雍的脑子有点混乱,呆愣愣的坐在床上,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作为一个权力工具被生出来,唯一的用处就是生育子嗣,父兄身体健康文武双全,母族那边更是人人都是上马能控马拉弦的汉子,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与同情、与嘲讽,阮灵均说的没错,他的内心充满了自卑,所以他变成了整个北地最骄傲的人最敏感的人,他不遗余力的想要报复这一切。
侍女们悄无声息的将装满了热水的铜盆、皂荚、帕子端了上来,再悄无声息的退下,将门掩死,如阮灵均所说,她根本就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被他看去。
肃雍伸手想要解开衣服,却犹豫了多次,往日他想脱光一个女人的衣服根本不用任何犹豫和考量,不用在意任何地点时间,可今天他却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件里衣好似有千金重,自己进入这个身体已经有好几日了,却突然有种自己一旦看了便是亵渎了这具身体的错觉,肃雍的手指在衣襟处屈伸了片刻,终于挪动着被木板夹住的小腿下了床,床边有一面铜镜,他看着这面铜镜,轻轻拉开了这件里衣。
阮灵均的身体完全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女子,她的肌肉呈现的是一种十分均匀的流线型结构。每一块肌肉都十分结实,却不会如单族那些大力士般血脉赍张到让人害怕的地步,或许因为她常年在边疆经受风吹日晒,皮肤不如他所见过的女子那边白皙细腻,柔软鲜嫩,那颜色则呈现一种近似于小麦色的蜜色,但这种颜色恰恰是有肌肉的身材最适合的颜色,或许是常年被裹起来的缘故,她的胸部并不大,往下看,她的小腹部不柔软,微微用力可以看到清晰的肌肉轮廓,或许就是这副灵活有力的身体才能让她在战场上无往不利。
这样一具兼具了男女形态,完全不同于现代审美观的身体上,还有许多的伤口,从这些伤口的时间来看,有新有旧,有轻有重,能够看出来是被不同兵器所伤,箭伤、刀伤、钝器伤……肃雍心中突然一阵酸疼,他用颤抖的手拿过帕子擦过肋下、肩膀、胸部等多处伤口,他不知道阮灵均受了这么多伤是怎么瞒过众人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的,他不知道阮灵均是如何自己医治包扎伤口的,如果当时有人能够替她分担一下也是好的……肃雍第一次生出疼惜这种感情,他终于知道阮灵均所说的自己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敢死是什么意思了,也知道她为什么每次都拼命从战场上活下来的理由了,如果她真的死在了战场上,那么收敛尸体的人看到鼎鼎大名的阮将军是个女子,会对黑旗军产生多大的影响,会让阮氏百年声望毁于一旦,会让大顺被凫奚族大肆嘲笑。
擦净身子,肃雍换上新的衣衫,在见过这具身体,知道这具身体背后所发生的一切后,他的确做不出对这具身体不敬的事情了,甚至于,他不忍心在这具早已布满伤疤的身体上再增添任何一道伤痕,肃雍独坐在椅子上,自嘲一笑,她赢了,自己已经有了不忍之心,便失去了任何筹码。
素衣是第一个发现肃雍改变的,紧接着便是叶飞轩,从肃雍在进入阮灵均身体后,便以气叶飞轩为乐,可在腿伤第二天,叶飞轩便发现这肃雍再没有那么嘴贱恶毒,更是再也不用阮灵均的身体来威胁任何人了。
“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这么老实,难道是被阮将军的雷霆手段吓到了?砸断了一条腿,他知道疼了就老实了?”叶飞轩拿着筷子在另一间房中看着不远处院子对面屋内靠在床上看书的肃雍,好奇的问身边的素衣和阮靖安。
“或许是吧……”素衣瞥了一眼不远处肃雍的屋子,轻笑一声,点了点头,“阮将军自是有本事的,当年在当金关,再桀骜不驯的官兵,她都能驯服,对付这种少爷自然手到擒来。”
“真是欺软怕硬!早知如此,咱们当时就该直接把他绑了直接……”叶飞轩将碗中的最后一口粥咽下,与夹了根小咸菜的阮靖安说着。
“好好吃饭,别那么多八卦。”叶飞轩话说了一半,就见门口传来了阮灵均的声音,“一碗饭堵不住你的嘴,素衣,再给也小将军成一碗粥。”
三人见阮灵均来了,立刻起身,叶飞轩更是直接一粒米呛进了气管,咳了半晌才缓过神来,“将军。”
“坐。”阮灵均看了眼狼狈的叶飞轩,轻笑一声坐在了主位上,一旁的素衣连忙盛了一碗粥放在阮灵均的身前,然后直接在阮灵均身边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灵均看着素衣张口预言却又犹豫的表情,并不搭理她,只一脸狭促的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拿筷子自顾自的吃起了早餐。
“那个……将军昨夜可是和那蔡淑慎同床共枕……”素衣眼珠一转,看着阮灵均的表情,终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八卦,睁着大大的眼睛贴着阮灵均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素衣问出的话让阮灵均放下碗,扫了一眼竖直了耳朵偷听的阮靖安和叶飞轩,昨夜她与蔡淑慎同一间屋子歇息,便已经让这三人好奇了,于是挑了挑眉微笑着反问道。
“那……如果真的有同床之情,蔡夫人以后便是我们的将军夫人,我们自是将她当做主母来尊重,如果不是……那她不过是福王嫡子的妻子,我们便不需过多礼遇不是……”素衣转了转眼珠,见阮灵均并不是生气的样子,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继续道:“还请将军示下。”
“素衣……”看素衣一脸献媚的笑容,阮灵均伸出手指微微挑起她漂亮的下巴,挑眉小声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女人了,怎么会去糟蹋肃雍的妻子?还是在你们眼中,阮将军便是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人?”
“啊……可是……”素衣呆愣片刻,脸色却是慢慢变白了,跟在阮灵均身边十几年,在他们的认知里阮灵均便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是个男子,突然变成了女人,一时确实转不过弯来,何况她现在又在一个男人的身体里……与另一个女人同房睡觉,也不怪这三人会多想,“素衣该死,请将军责罚。”
阮灵均还未开口时,门口突然传来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小丫鬟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