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处。
惊愕愤慨的气焰被压制着。
人多势众反而败于口舌之争。
然后那个女人如此说道。
“武人就应该用武人的方法分胜负。”
矛盾解决了吗。
不，
这才刚刚开始。
时间回溯到一起的初端。
这场纷乱的源头。
那座古寺。
……
“诸位，请便。”
方丈一双枯手合十，仇榭等人反应过来连忙还礼。
进了寺门众人便如平白卸去一身盔甲一般轻松自在了许多。
而讽刺的是大夫人那副傲气也随之消减大半。
说到底那毕竟是给外人看的。
祈福之事大家这些年来也做的轻车熟路了，一个个从殿前的大香鼎处取来长香点燃便自顾自地祈拜。
当然，遵循古制是有一套仪式所在。但那实在太过繁琐，刘义第二次主持祈福便废除了。
仇榭在香尖轻吐一气，暗色的尖突的火红起来。
忆起这些往事的同时她下意识地转头，但头才转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那些均城大族第一次让刘义主持祈福可不是见他德高望重白白让出首领位置。他们几个大族自己斗的欢是一回事，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会允许“外人”插手。
这第一次主持确确实实给了刘义一个下马威。他游荡大陆多年，早就自由惯了哪受的了这些繁文缛节？最后出丑乃至于沦于众矢之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敲山震虎。
这是仇榭为刘义做的算计。
刘义在主持一事上已吃过一次亏，再来揽事来虽可能被戒备但有王老城主以年老染病为由也够了。（毕竟除了老城主外这些大族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外人”）近一年来刘义扩张的势头愈加迅猛，这次再把机会送上他们又怎么能错过？
为防意外各族早在祈福前一月便请来各种精通古礼的老学究只待时候一到便乘机向其发威。
可惜正如开头所说的，刘义就没有按他们设好的路继续走的意思。
他这手废古礼简直离经叛道到了极致，任何一人都能看出其不妥！那些老学究老博士反而成了摆设，一肚子的墨水也没了施展机会。
至于后来的论战……这七八个老人加起来年纪都快六百岁了又怎么比得过仇榭这世间罕见的奇女子思辨敏锐据理力争？
这不仅仅是一时一场的胜利而已。
如果说在这之前刘义还只是一个暴发户式的粗人的话，从废古礼到论战大获全胜，他已然成为这钧城的核心人物。
敲的“山”是这些大族高高在上的根基，震的“虎”是那些妄自尊大的世族。
有甘于保守想要维持现状的人，自然就有意欲进取的。
均城大族内部也并非一块铁板，老人占着位置……年轻人要想施展抱负不就只能行非常之事了吗？
然后便有了寺门外这番众星拱月的景象。
——他们能为了权势赶着自己的长辈们下台，那么在刘家落寞时墙倒众人推也是情理之中。
也正因此她对于这些人的殷勤始终洞若观火。
想了这么多仇榭心中莫名地多了几分忧愁。
——屠龙者终化为龙么……
有人来了。
仇榭把香插下径直向大殿门口走去。
众人之中只有柳夫人猜到了少许与谷冉耳语几句也站起身。
“何家主，别来无恙。”
“不愧是仇夫人，厉害厉害！”
来者手拄拐杖行步看似缓慢却步步带着绝大的精神力。
这实在古怪。
“前年听闻家主重病卧床不起，看来只是宵小凭空捏造的谣言。倒是奴家当真了，罪过罪过。”
何尽须发皆白面相却不甚老，一双鹰似的锐眼听闻此言闪过一丝异色，随之一笑不放在心上，“哼，鄙人生来多病哪天暴毙了也不奇怪。但要鄙人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怕是比死还难受。”
“呵呵……”二人默契地轻笑起来。
二人言辞中的机锋也只是一闪而过，无论怎样何尽等人已来到此处仇榭便已先败一城。接下来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只是……后面这些年轻人见着面生也就罢了。开城何家主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由外面进来又没人认出？
“是小僧带何施主进来的。”
其声虽远却气正腔圆，可见这“小僧”的内力不可小觑。
待其露面更是让殿中几人不禁咋舌。
小僧口正鼻直面若冠玉，一双大眼似含精光再配上一身深色僧衣只是站立一旁便有异常的迫人气度。
“何施主腿脚不便。小僧恰巧驾车便捎带一程。”
仇榭眉头一扬还未待她想好如何应对一个尖利的女声先发声了。
“你们明知道我们在里面祈拜还带进来？”
大夫人有些生气，几个外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着实太不识抬举。而这些和尚居然拦也不拦，这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刘家人的脸吗？
况且，来的又是“何家”，不是找茬是什么？
留在殿中的几个和尚面面相觑，他们见来者如此自然也未想太多如今遭到指摘才觉察不妙。
“为何要拦？”小僧朗声一笑。
众人语塞。
“祈福也好烧香拜佛也罢，就是在寺前集会亦为各位自主为之。吾等不好干涉。况且立冬祈福自八十年前古研方丈大开佛门以来从未阻拦过一名香客，这几位既非穷凶极恶之徒更无意加害于各位，那又有什么阻拦的缘由呢？”
“你？！”大夫人本就是一时怒极脱口而出现在被那小僧这么一呛更是哑口无言。
这和尚好厉害的嘴皮！
在座之人不禁暗叹，但随之又把目光投给仇榭。
大家都很好奇这个以巧舌如簧著名的奇女子会给予怎样的还击。
“和尚说的在理。王夫人刚才也是一时气急并非当真诸位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只是家主不请自来难免有些不通礼数吧。”
小僧一对瞳子压了压似是对这避重就轻的对策不太满意刚要接话便被何尽止住了。
“师傅带我们进来已是仁至义尽，纠结于这类口舌之争只怕是有碍师傅修行。”
那小僧也是聪明人转念一想便行了一礼自行退下。
他刚才毕竟是占了有理的优势，接下来再纠缠不休便是赢了也不免落得一个争强好胜的名声。
“仇夫人此言何意啊？”何尽目光略微收敛。
仇榭虽猜出何尽多少有些底数，但这底数有几分实在是摸不透。
“开城到钧城数百里路，若只是为了祈福也不必兴师动众吧。”
“难不成，何家祈福还要七八家商铺作贡品？”
何尽嘴角微扬，他们何家在钧城的动作不算张扬但他也无意太过隐瞒所以被仇榭得知也没什么奇怪……不，应该说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他们做的事本来就应该是堂堂正正的。
仇榭见何尽没有反驳眉头略皱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莫非阁下是要搬到我钧城一住吗？”
“正是！”
大家本以为刚才那小僧已是厉害但没想到这何尽亦是语出惊人。
“不过，仇夫人似是忘了什么。”
“我何尽是开城人不假。我家业祖祖辈辈也在开城。”
“但……我有说过是我要在此住下吗？”
仇榭想起了什么直视着何尽身后几位年轻人中的一位。
“也许各位忘的差不多了，还请容许我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刘星岚。”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几人顿时停下言语，顺带着那几个和尚都收敛呼吸。
一时间只能听见殿外扫帚在石板上扫动的声音
刘文柏精神有些恍惚向后跌了一步有沙先生帮扶了一下才没倒在地上。
“对了，就是刘文柏，公子你同父异母的弟弟。”
“钧城刘家家主刘义的——”
“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