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位身穿黑袍的人哪里管得外面来人是谁,只顾着惩治这口出狂言的少年。
卓牧护着身下的人,饶是尘仰如何拼力推开她,她都岿然不动,稳如磐石。她真的无能为力,对很多事无能为力,不想欠任何人的恩情,亦不想任何人替她受罚,她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又岂会有所更改?
她趴在尘仰身上头抵着他的后背,蓦地想到那日夜里她踉跄地撞在他身上,那染及凉月的素白披风冰冷的触感,卓牧至今不能忘记。
“求请佛祖佑我周身之人安康。”她噙着泪伏在尘仰身上,心里一遍遍地祈请佛祖保佑,她真的不想再牵累任何人,也不想平白受人恩情。
阿爸说,有的人天生幸运但注定一世风浪,小牧,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的命,旁的人无能为力。
身上的踢打愈发落重,想到这些卓牧似乎有一种豁然明朗的感觉,尘仰的身体微微颤抖,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她看着颦眉紧蹙的尘仰,用尽自己整个的身躯护着他。
“卓牧,你快走,莫,要,理会我。”
她伏在他耳畔如无事人一般佯装笑意,“尘仰,那,夜之事,恕,我冒,昧了。”
尘仰侧身使劲力气欲要推开身上的卓牧,哪里知晓她力气竟忽然大的惊人。他侧过脸迷离的桃花眼氤氲着水光,便抬手揩掉卓牧脸上的串串清泪,“你,看你,力气,竟也,赶,得上了,森,格。”
“住手。”
只听店内忽而想起一道洪亮陈厚的声音,来人脚步声阵阵,震的店内地板发出碎裂的细响,卓牧转身望向体格彪硕的人,眉眼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旋即,她转过身笑着对尘仰说“你看,森格,阿哥来给,我们报仇了。”她眸中熠熠生光辉,灿若星辰日月。
那两人丝毫不顾及来人,得先收拾了这俩人再去收拾他,森格眼见那拼着狠劲的踢打落在尘仰卓牧身上,只觉得怒火中烧。狭长的双目睁的浑圆,他上前几步,一只手提柃着那近身之人,朝店外扔去,森格本就体形壮硕,气力惊人,待那黑袍人砰地落在店门外时,他又一口气提起另外一人扔了出去。
森格打忙蹲下身来瞧着躺在地上的两人,声音哽咽,“你俩可是没事吧?”
卓牧缓缓坐起来,伸手揉揉了背后,复又扶起了尘仰,朝着森格说,“阿哥,就是他们两个欺负我们,嘶。”
森格望着面容虚白的尘仰,伸手触了触他的额角,径直朝店外走去,但见那两人正呲牙咧嘴地坐起来,揉着肢节。饶是鲜奴族人再过彪悍强壮,哪里见识过森格这般体形彪壮之人。眼看森格步态逼近,那两人便狼狈地起身,一瘸一拐地逃了去。
天色渐暮,红日渐渐西倾,通红的流光照在卓牧脸上,她低下头抬手掖了掖尘仰的被角,森格从楼下端来了汤药。
朔风来来去去,臧域秋时,日垂西山,流云浮彩。那天际晚霞沿着风向涌入窗内,映在卓牧如雪一般晶莹的脸上,森格看着日暮夕光里忽然寂静的卓牧,恍恍惚惚地出了神。
“阿哥,你快来。”
卓牧侧身望着神思飘渺的森格,言笑晏晏,“尘仰醒了。”
他打忙上前坐在床榻另一侧,窗户外霞光流入室内,尘仰喝了汤药,神色焦灼,“我得去拉布达一趟。”
“你身子骨还未好全。”
森格起身关了窗户,复又坐下来说,“都这个时辰了,拉布达宫门肯定关了。”
“那也要去。”尘仰起身下了床塌,走在窗前朝天外看了一眼,然后朝着身后两人说,“这几个鲜奴族人来臧域定然是挑事的,我得回去通报我的上师。”
“尘仰,那拉布达并非轻易踏足之地,我们进不去。”
“是啊,我回臧域这么这么些年,只在那一日吉祥天母节…”卓牧说话间语声渐微,后面的话便也不再说起,那一日可真是她无理取闹,每想到此,她的脸变开始灼热起来,当真是丢人之事。
“你送了信,别人谁会当真,都是小孩子的戏耍之言。”到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森格虽然粗莽但也知道这牵涉臧域和鲜奴族两族的事情,拉布达的僧人岂会听信他们的说辞?
云霞映窗,整个阁间都弥上一层轻红,站在霞光里的三人顿时缄口不言。
尘仰跟习牧左大叔修习军事政务功课,比起枯燥难悟的佛理,他喜欢风云涌变的政势。可是,他亦知,臧域那么大,拉布达是臧域权利的集结之地,上师权利那般大,唯独牧左大叔身为上师却无权利,空有其位。眼下事是要尽快给静也师傅传信,只有通过他才会引起桑吉上师的重视,否则若是真如那三人预想一般撸了人回去,那么等待臧域的必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面朝落阳的尘仰忽然转身,月白的衣袍似乎扰动了穿窗的霞光,衣衫染霞,衬的俊朗的他宛若姑姑射神人一般。
“我在拉布达政务院修习,我的老师是桑吉上师。”
“上师?”
“上师?”
卓牧森格两人异口同声出言惊问,是啊,瞧他那华服炫装,那般风姿绰约,那般的气宇非凡,定然不是普通人。
于森格而言,他听到桑吉上师自然敬而虔诚,可是于卓牧,却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弥上心间,虽浅但足够铭心。
他跟习桑吉上师,那是不是,是不是……?
“所以我们只要将信送给静也师傅便好。”
“那我陪你去。”森格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拉布达,自然想要进去一长见识,若能去瞧上一瞧,他定要给阿妈细细道来。
卓牧坐在桌前双手撑着脑袋,便也听不进去尘仰森格两人在说什么,她只望着那涌入窗柩的云霞发呆,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明明是拉布达的人,明明他们相识不到三日,她有什么可失落的呢?
旋即,她摇了摇头,定神时正好迎上森格放大的脸,“小牧,你是被打残了吗?打不打紧?”说罢欲要抬手探探她脑袋是否受了伤。
卓牧一个激灵打开森格伸过来的手,嗔怒道,“你才残了,我可是结实着咧。”话毕便要站起身来,森格抬腿碰了碰那木凳,卓牧一呼啦地摔在了地上。
“哦,真结实。”
尘仰背靠窗沿,微眯着眼,余晖打在他一侧的脸上,微光镀彩,他噙着笑意终是搭上先前和森格说的话,“我是进不了拉布达,因为我不是拉布达的僧人,除非有人来接,不然我永远进不去。”
“啊,尘仰,你不是僧人,太好了!”
卓牧兴奋的从地上直直地跃起来,迎着夕阳的余晖朝他跑过来,“我和森格阿哥想办法,太好了,太好了!”
卓牧几乎要扑在他身上,却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忽然顿足,咧着嘴笑起来,“太好了。”
不知云霞炽烈还是她的娇羞似火,尘仰望见她脸上的红晕,心思微微沉了沉。
每一次看见她笑,便觉得渐暖了三分。
正在他走神间,森格上前拉了他一把,“傻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