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人的死,能让很多人解脱,能让更多的人幸免于杀伐征战,那么他真的是该死。
达妄,鲜奴族的王,他就是那个该死的人。
只有他死了,阿爷阿嬷,卓洛阿爸,卓野小妹,臧域边界的普通民众,甚至是整个臧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众生芸芸就真正解脱了。
卓牧自小跟着阿爸经营酒肆,通明事理,深晓成败是非,更懂大事大非。所以她很清楚鲜奴族之所以在西北三族如星火燎原一般强大起来,全都是因为达妄,一个心怀鸿鹄之志的达妄,他的野心,足以让一个弱小的部族在十几年间壮大起来,甚至是强悍到所向披靡。
一个族的王,注定一个族的生灭。
达妄,成就了鲜奴族的所向披靡,残忍无道。
就像臧域佛僧,信善为仁,虔诚于佛的恩泽,广施普世之光,所以臧域虽是一方小族,却被人为人称道。
“托烨,其实你说错了。”
“说错什么?”
午后的阳光最是温烈,咫尺之间,洒在人身上,满眼望去的旷野似乎都在这明光下淌着明灭有度的微光。
他们坐在草地里,托烨没隔多久又将脑袋搁在了卓牧肩上,他总是说,小牧啊,每次和你在一起就觉得这脑袋里装了好多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所幸就不说了。不说的话脑袋沉,脖子困。
“你先前说,臧域终究是手无寸铁的部落,溃不成兵。这话你说错了。”
托烨的头蹭着卓牧,也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脑袋望着一脸严肃的卓牧。
“活着有活着的事情,但绝对不是你争我夺。有的东西可以夺得,有的是永远无法靠手段就能得到的。”
卓牧望着低垂的天穹,蓝沉沉的一片,像一袭蓝色的锦袍,前臧域的天空似乎比臧域的天空离人更近,仿佛一踮个脚尖,脑袋就能触到那澄净的天幕。
“你是说鲜奴族王后的事情吧。”
“你也知道鲜奴族王后的事情?”
卓牧说话间侧过脸,低头时正好迎上托烨顾盼哗然的长目,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浮在他脸上。公子如玉,明玉如水。此时的托烨即便那眉眼之间还弥着一股蒙族人与生俱来的雄姿之气,但是那嘴角似是而非地薄笑,早已经褪去了他所有不怒而威的霸气。
“这天下事,哪有我托烨不知道的。”他舒朗笑容里尽是说不明白也到不清楚的情深,“早些年就已经知道,达妄虽为鲜奴族一族之王,即便他成就了鲜奴族,但终究是一个败者。”
托烨说话间直起身来,同卓牧一样望着前面低垂的蓝空,两人再无对话。
卓牧知道鲜奴族王后的事情是有一日听牧左大叔和卓洛阿爸谈话时,不经意间听到的。
桑吉本不是拉布达自小而大的僧人,早些年他也是玉树风华的少年,与普雅相知相爱。
可是再深再烈的情,终究逃不过命运无常。
普雅嫁给达妄的第二日,桑吉便踏入了拉布达,从此了漫长的为僧之路。
滚滚红尘,多的是儿女情长,若是不能执子之手那便相忘于江湖,若是不能相忘于江湖那便让拉布达巍巍宫墙止住所有的情深意重。
桑吉和普雅的事情托烨悉数全知,但卓牧能知道的也只是普雅曾在臧域有过挚爱的人,但最终还是被达妄横刀插入,她不会知道那个臧域人就是而今在拉布达声明赫赫的桑吉上师。
“小牧——”托烨清朗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出神地卓牧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应声回头时,托烨噙着薄笑唇角从她脸上轻轻划过,薄凉的唇,如是晨露一般晶莹渗凉,正当他再要行非分之事时,卓牧打忙别过脸,冷声道,“住口。”
托烨大笑了几声后一把揽过卓牧,不顾她的挣扎摆脱紧紧地将她拦在怀里,她一直挣扎,他就一直耐着心思桎梏着她,直到卓牧精疲力尽了,累了,乏了,自知斗不过他时就任由他那样揽着她。
“你可知道我也将会是蒙族的王,一族之王,但,小牧,我不想成为达妄那样的人。他的野心再大,在普雅面前终究卑微如尘。我没有他那般称霸天地的野心,但我想要一人之心,陪我到白首。”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如是玉石滴转一般,此中的别意,早已经漫过了他托烨自己设定好的界限。
“托烨,我想你知我身份。我这一生,别无所求,从未有过妄想。只是想,能平静地活下去,活的长久一些。”
卓牧抬起头避过托烨满含秋波掠影的眸子,别过脸望着一侧,才发现不远之处决然傲立地尘仰。
他亦是望着卓牧,眼睛里尽是淡漠薄凉,一如刚来前臧域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乡遇故知。
几次的相遇。
相见何如不见时。